《行宫》
唐·元稹
寥落古行宫,宫花寂寞红。
白头宫女在,闲坐说玄宗。
唐玄宗在位45年,是唐朝在位最久的皇帝,人生轨迹其实很简单,就是一条开口向下的抛物线。
前半生英明神武,后半生惨不忍睹。
前半辈子玄宗皇帝雄才大略,励精图治,几乎用光了所有优点,才把一个伟大的朝代推上了繁华顶峰。
后半辈子昏庸糊涂,一夜回到了解放前,并由此把大唐踹下顶峰,滚落谷底,一蹶不振。
他其实是个集明君与昏君于一身的帝王,此生泾渭分明的对比,开端与结局的差距,如此令人唏嘘。
(一)
唐玄宗李隆基是睿宗李旦的第三个儿子,年少早慧,意志坚定,胸存大志。他在宫里自诩为“阿瞒”。当时武氏一族权倾朝野,有时候也忌惮这小孩几分。
李隆基七岁那一年的朝堂祭祀仪式上,他见到当时的金吾将军武懿宗大声训斥侍从护卫,立即对他怒目而视,喝道:“这里是我李家的朝堂,干你何事?!竟敢如此训斥我家骑士护卫!”武则天得知此事,对这个勇敢大气的小孙子更加喜爱。
“神龙政变”,武则天过了一把皇帝瘾,最终还是把大权交还给李唐。皇位又传回给她儿子李显,即唐中宗。唐中宗李显是个平庸的角色,偏偏他老婆韦皇后是个很有上进心的女人,满脑子就想当皇帝。梦想虽然很大,智商却不高,还有一个更加脑残的女儿安乐公主,两母女一商量,直接把中宗毒死了。
李隆基联合他的姑姑太平公主,很轻松就搞定韦皇后和安乐公主。然后意思意思让他爹李旦当了皇帝,即唐睿宗。唐睿宗李旦也意思意思当了几年皇帝,正要把皇位传给李隆基。
他那野心勃勃的姑姑太平公主,是武则天最能干最有野心的女儿,对高高在上的皇位觊觎已久,准备起兵夺权。早有防备的李隆基先下手为强,干掉了太平公主。顺利地剔除了最大的威胁,玄宗终于稳稳地坐上那把龙椅。
在前半辈子的诡异残酷宫斗中李隆基大获全胜。
随后,这位年轻的皇帝还表现出了优秀的治国才能。他励精图治,量才任官,提拔贤能,队友全是大咖,宰相清一色的治国小能手,比如姚崇、宋璟、张说、张九龄等。
张九龄,有才有品,有名的贤相,据说他死之后,只要有人给唐玄宗推荐新人,他都要问一句:有张九龄那么牛逼吗?
这些人帮助玄宗皇帝把大唐帝国推到了军事、政治、经济、文化的巅峰,甚至超过了太宗时期,由此开创了中国历史上强盛繁荣、流芳百世的“开元盛世”。
这时候的大唐帝国,一切都是最美的,美到唐玄宗觉得自己功德圆满,该享受生活了,不用开元了,于是把年号改成了天宝。
(二)
登上巅峰的唐玄宗立刻放飞自我,变成了一个油腻的中年男人,悲催的后半辈子开始了。
张九龄是唐玄宗最后一个贤相,在他之前,所有的宰相都是神助攻,之后全是猪队友。
第一个猪队友是李林甫。
李林甫杀戮驱逐朝廷中正直、有才干的大臣,以扩大自己的权势。他就是一个心机婊,最擅于当面一套背后捅刀,他的最大贡献就是留下一个成语:“口蜜腹剑”。
别的烂事咱就不提了,重点说最烂的一件:他怂恿皇帝,让胡人当了节度使,也就是大军区司令。这个职位权力特别大,当过节度使的人,是可以当宰相的。但胡人不精通汉文化,当了节度使也升不了宰相。
这是李林甫的小心机,就是为了避免宰相多了与他争宠。
唐玄宗犯的一个最大的错误是他还宠信着一个胡人,宠信得无以复加,不可理喻。
这个胡人是安禄山。
安禄山有两大绝技,其一据说一身肥膘,连走路都困难,却可以翩翩起舞,是个灵活的死胖子。其二是浑然天成的跪舔大法,把玄宗皇帝哄得浑身舒坦。
他一人就兼任三个大军区的司令,手里掌握三个巨大的军团。
但是在李林甫的压制下,安禄山还不敢胡来。
上了年纪的人恋爱起来,简直就像老房子着了火。玄宗看上漂亮的儿媳妇,就是杨玉环杨贵妃,长袖善舞,玄宗皇帝爱她爱得不得了。他对杨贵妃的宠,宠得身边人天下人都有点看不过去了。
历来人们对帝王的要求就有些奇怪,后宫佳丽无数,你夜夜换新欢没人有意见,但专宠一人便是祸国殃民了。
这个叫杨玉环的女子,肌肤如玉,饱满丰腴。据说,玄宗看到赵飞燕的传记中写到飞燕因身体过于轻盈,长恐被风吹走这段时,曾调侃身边珠圆玉润的玉环道:尔则任风如何吹!
这个时候的玄宗,显得极为幽默可爱。
美貌当然是很重要的,但并不是唯一原因。玄宗熟悉音律,会作曲,能舞蹈,杨玉环能歌善舞。对于玄宗而言,玉环就是他的知音知己。
美丽的玉环还聪明俏皮,善解人意。
一次玄宗和亲王下棋,眼见玄宗要输之际,她连忙将手中的小狗弄上棋盘,搅乱了棋局。逗得玄宗哈哈大笑,开心不已。
“名花倾国两相欢,长得君王带笑看。”心满意足的老皇帝对身边的人说:“联得贵妃,得如至宝”。
秋天的八月,太液池上有数千叶白莲花盛开,玄宗与贵戚在一边饮宴观赏。众人正惊羡于莲花的美丽,得意洋洋的玄宗指着杨贵妃对左右说:“怎么比得上我的解语花?”
看过《长生殿》之后才知道,杨贵妃实在可爱,把唐明皇当作了寻常的丈夫,像人世间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妻子一样的争风吃醋,撒泼耍赖,爱得烟火气。
当杨贵妃如寻常男女,吃醋猜忌,拌嘴怄气的时候,通常是玄宗以“妒悍忤旨”为名,气急败坏地将贵妃撵出宫。
而没过多久,又急急忙忙地接她回来。
杨贵妃,没什么野心,除了为吃荔枝累死几匹驿马,真没干什么坏事。
年轻时读《隋唐演义》,记得有一首顺口溜:
华清宫,一齿痛;
马嵬坡,一身痛;
渔阳鼙鼓动地来,天下痛!
杨贵妃有牙痛的毛病,牙一痛,老皇帝就十分心疼,啥也顾不上,作者忍不住发了这番感慨,真是无限上纲文学的精品。
把安史之乱的过错都推在她的身上,实在是很无厘头的事。后来她被勒死在马嵬坡,死得是真冤!
因为喜欢杨贵妃,唐玄宗让他的堂哥杨国忠当了宰相,这就坏了。
杨国忠是唐玄宗信任的第二个猪队友。他当了宰相后,除了和安禄山争宠撕逼外,就没干什么正经事。
而这时候的安禄山,经过了数十年精心的准备,积聚了大量粮草、战马、兵器。见时机成熟,就打着“清君侧”的旗号:陛下,把你傻逼大舅子交粗来。
“安史之乱”爆发。
唐玄宗没办法,只能赶紧带着宰相杨国忠,还有老婆孩子,跑去成都逃难。
走到半路一个叫马嵬坡的地方,身边的保镖越想越不对劲:说好的工作地点在首都,一辈子羊肉泡,怎么要变成麻辣烫了?
大伙觉得这事都怪杨国忠,都是他惹的祸,于是一冲动,把他砍死了,又怕他妹妹以后为他报仇,顺便把杨贵妃也勒死了。
唐玄宗的儿子一看老爹玩大了,赶紧把老爹撸下来,自己临时登基,就是唐肃宗。
玄宗从此住进老干部活动中心。
宫廷内的斗争总是残酷无情,毫无人伦可言。肃宗虽是玄宗的亲生儿子,却对这个亲老子也是步步提防,怕他翻盘。
上元元年六月,因玄宗设宴请地方军将和剑南奏事官,引起肃宗怀疑:你还想干嘛?
于是玄宗被逼迁往西内太极宫。
在逼迁的过程里,如果不是高力士声色俱厉地喝止了那些来势汹汹的官兵,玄宗这条老命当时怕就难保。
老臣陈玄礼被勒令退休,高力士被流放。这些玄宗的亲信旧人一个都不得留在他的身边,与世隔绝,玄宗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
两年后,寂寞的玄宗在西内太极宫离开了人世,后葬在泰陵。
当玄宗身死的消息传来,年长玄宗一岁的高力士顿足捶胸,惨叫几声后呕血而亡。
在没有认真读这些历史之前,高力士曾在我心目中是个奸佞之徒,也许是来自对位高权重的宦官由来已久的成见。
其实高力士也没做过什么大的恶事。他和玄宗多年的相依相伴,风雨与共,这种关系超越君臣主仆,更像是生死之交的老友。玄宗魂归泰陵之后,陪葬墓只有一座,是高力土墓。最终和玄宗生死相随的不是杨贵妃,而是高力士。
如果说大唐盛世就像一个背景恢宏的舞台,那么玄宗曾经是舞台正中央那个光芒四射的人物。而今,灯暗了,人走了,戏散了。没有人再去关注舞台上那个孤独的身影。
天宝遗事,说得差不多了。一己之见的瞎掰,远不如这首诗概括来得精彩:
寥落古行宫, 宫花寂寞红。
白头宫女在, 闲坐说玄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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