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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丑这个角色,最出名的一句台词是:“你只需要糟糕的一天。”
在电影《小丑》里,这糟糕一天的开端,是亚瑟化妆成小丑的样子,站在街头,举着广告牌,帮一家即将歇业的乐器行“清仓大甩卖”。
整个过程,他伴着钢琴声手舞足蹈,广告牌在手中挥舞自如,像东北二人转的花手绢。
《小丑》中的亚瑟扮成小丑,挥舞广告牌,企图引起路人注意,刺激消费。这副卖力的样子,让我想起当年《绝命毒师》里的巴杰,后者同样站在街边,把自己打扮成一张美元,操练广告板。
《绝命毒师》中类似的场景他们都有个统一的名字——人体广告。
作为传统广告最后的遗珠,他们虽然贫穷,却是整条街上最妖艳的的骚鸡。
而所有一切,开始在1820年代的伦敦。
那会儿是工业革命如火如荼的时代,生产力急剧提升,商品源源不断产出,过剩滋生了消费主义。
消费主义的亲儿子广告约莫也是那会萌的芽。
当时,广告就是大街小巷张贴的海报,商店橱窗和白墙密密麻麻,和如今的牛皮藓别无二致。
时间一长,能贴的地方越来越少,征收的广告税还越来越高,商户们开始琢磨如何让广告流动起来。
于是,人体广告应运而生。
至于谁首先采用了人体广告,已无从考证。不过,当时旅居伦敦的德国贵族穆斯卡王子笔下,记录了他们初期的模样:
以前人们满足于把广告贴在一起,现在它们是流动的。一个男人举着块比他帽子还高三倍纸板,上面写着大字‘一双靴子十二先令’。另一个男人举着一面旗帜,写着“一件衬衫只要三便士”。
普契勒-穆斯卡王子穆斯卡王子的描绘或许不够生动,之后,又有好事者把这群人描摹成画。
乔治·斯卡夫画笔下的人体广告当时,充当人体广告的全是穷人和流浪汉,给钱就干,还无需交税,比起张贴海报,成本实在节省太多。
加上传播更为灵活,各大商家纷纷效仿,一时间,伦敦街头,人体广告数甚至盖过了行人。
但同时,竞争开始变得激烈。
为能让自家广告脱颖而出,各大商户绞尽脑汁,将人体广告搞成了一场变装派对。
在斯卡夫1828年的画作里,人体广告穿着和道具已然风格迥异。值得一提的是,斯卡夫画中,将广告穿在身上的样式(右数第三位)被狄更斯写进了小说,被形容成“三明治人——夹在两块板子中的一片人肉”。
此后,三明治人成了文学作品中刻画穷苦人民,控诉资本主义罪恶的经典形象。
而在台湾作家黄春明的小说《儿子的大玩偶》中,乡镇失业青年坤树为养家糊口,靠的正是替电影院当三明治人。
由于长期往复,卸去行头后,小儿子竟认不出父亲,实在荒谬。
《儿子的大玩偶》,1983年,侯孝贤将这故事拍成了同名电影。回归正题,三明治人或许是后来影响最深远的人体广告,但在当时,绝不是最吸睛的,某家1830年成立的报社要疯狂得多。
为推广,报社给董事会成员配备了写有当天要闻的牌子,还请来流动乐队造势,在街上浩浩荡荡,排场十足。
报社的人体广告更大胆的是沃伦鞋油厂,老板让一行人扮成鞋油包装,算是将变装的主题贯彻尽致。
1830年代,沃伦鞋油厂的广告越来越夸张的人体广告,给公共交通带来了巨大压力。终于,1853年,伦敦市政出台《哈克尼运输法案》,明令禁止人体广告在街道穿行。
自此,这抹风景算是偃旗息鼓。
不过并未绝迹,七十多年后,大洋彼岸的好莱坞,它换了个模样,迎来新的巅峰。
1920年代,美国大萧条前夕,经济泡沫膨胀,各行业虚假繁荣,同时,电影市场也迎来第一轮快速扩张。
1927年,《爵士歌手》为银幕带来有声电影,却吃了宣传的亏,市场反响冷淡。
《爵士歌手》两年后,《1929好莱坞滑稽剧》准备上映。
这也是米高梅旗下第一部有声长片,高层对此十分重视,不但请来喜剧之王基顿和奥斯卡影后琼·克劳馥。
更由于《爵士歌手》案例在前,宣发上不惜血本,甚至复活了当年的人体广告。
但不得不说,美国人会玩多了。
影片上映前两天,阿斯特剧院门口立起一块几层楼高的广告牌,其上不但有发光的片名,还暗修了载人平台。
接下来,十多位性感女郎走入广告牌中,对着街道开始热舞。
阿斯特剧院的广告牌如今来看并不奇怪,在当时,此举造成的轰动堪比泰坦尼克又撞上了冰山。
广告牌底下人群的现场实况宣传效果爆表,自然被借鉴,没两周,福克斯为给[情网歌声]造势,直接山寨了米高梅的创意。
女郎换成耍杂技的男人,还外加一个芭蕾舞团,广告牌上还配有能旋转的蜘蛛网,工程浩大,野心昭然。
《情网歌声》的人体广告不过,虚假繁荣之下,这些只是常态。
大萧条很快来临,一触即发的新一轮人体广告竞赛成了昙花一现。等其再度出现,已是2015年,没了当年时代背景,看着只像行为艺术。
2015年,XBOX宣传游戏《古墓丽影》便是采用复古的人体广告牌,八位粉丝绑在其上,受尽各种风吹雨打,该广告还获得2016年戛纳广告节大奖。好莱坞的人体广告新贵,算是沉寂。不过,得益于变种太多,一个哑了火,还有无数个在传承。
《抱歉打扰》里的那种,便从未泯于历史,其正是最初的举纸板变形而来,和三明治人一样,是如今常见的人体广告。
女主底特律是个行为艺术家,不出名那种,日子紧巴,和男友蜗居在车库。
艺术并未给底特律带来什么实质性收入,所以她一直靠做人体广告维生。
每个清晨化好妆,坐上男友的N手破车,来到街角,深吸一口气,酝酿足感情,掏出广告板,对过路的司机行人搔首弄姿。
快下班的底特律,泰莎·汤普森扮演
或许是嘻哈文化和人体广告从业者都来自社会底层,百年过后,两者竟有机结合。
显然,加入街舞的人体广告要更具吸引力,对于按客流提成的他们,成了神技。
《抱歉打扰》,阿挤给底特律来了段人体广告街舞。甚至还发展出专门的比赛,俨然已从广告中脱离,形成了文化。
2016年的比赛实况,一年一度,冠军将获得五千美元奖金。除此之外,不知何时开始,纹身也成了人体广告的样式。
2005年,安德鲁·菲舍尔因拍卖额头的广告位而被大众熟知。
尽管他不是第一个这么干的,但那之后,噱头十足的纹身人体广告悄然兴起。
安德鲁·菲舍尔,最后商家用三万七千美元购买了他额头三十天的纹身权2012年美国总统大选,有人为支持罗姆尼,花费一万五千美元让职业摔跤运动员埃里克·哈茨堡在太阳穴纹了个“R”。
虽然罗姆尼最后落选,但带来的舆论效果依然不俗。
埃里克·哈茨堡终于,人体广告开始觊觎起了人体本身。
这似乎不可避免,毕竟追逐资本的道路上,人类总是有无限潜能。
正是人体广告,百年前亦或现在,用尽花样对人不留余力地异化,无论从业者,还是旁观者,都成了消费主义的囚徒,抑或是资本家的囚徒。
就像电影[小丑]里,那“糟糕的一天”的开端。
这句台词其实出自[蝙蝠侠:致命玩笑],是小丑的人生观。说得通俗些,就是任何人只要经历过巨大的打击,都会变成疯子——“你经历了糟糕的一天,然后一切就此改变。”
这一天,亚瑟在街头做人体广告,但路人皆是手揣口袋,行色匆匆。
好不容易被三五个青年注意到,却都是游手好闲的顽劣之辈,嘴里骂着“当个小丑就好好当”,接着就抢走了亚瑟的广告牌。
害得他支着自己竹竿筷子一样的身板,在大马路上狂奔,想要追回那赖以生存的饭碗。
最终却被这幅广告牌拍倒在地,又挨了那群顽劣青年好几脚,像只老鼠一样蜷缩在逼仄的巷子里,成堆的垃圾中间,手里还哆嗦着想要捡回那早已砸得稀巴烂的广告牌。
事后,作为资本家一方的老板要求亚瑟将广告牌归还,亚瑟解释说“我被抢劫了”,老板却呛道,“别放屁了,你不归还广告牌,我就得从你的薪水里扣。”
全然不顾前因后果,不顾自己的员工在工作期间被恶性袭击,一门心思只想挽回损失。
而作为囚徒,亚瑟只能强迫自己戴上笑脸。
这就是一个普通底层小市民一天的开端,也是这个小市民迈向小丑之路的起点。
资本能造就一个人,也能毁灭一个人。
它不会消亡,人体广告也会一直运行到下一个世纪,逼出下一个小丑。他们庞大消费机器的一枚齿轮,命运从1820年开始,就已注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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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作者:夭夭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