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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婉爵士舞

来源:连笔字网 2024-01-14 17:08:15 作者:连笔君

那时候

星期天早晨他们被小孩吵醒,她起床泡奶,想要哄小孩再睡一觉。她摇着奶瓶从客厅的窗户往外看,有部摩托车正好在路边的草坪上停下来。他们的房子成了一个景点,夏日里有些自由旅行的人,特别是情侣,会停下车来拍个照做纪念,他们还是情侣的时候也会这样。他们曾用心构思他们的房子,“白色的,要有大大的窗户。”她说。它的外型不同于当地住屋的建筑模式,窗户特别大,门小小的。村里的老妇人看着这个房子问她:“门这么小将来棺材怎么进出?”她听了哈哈大笑。客厅的窗户可以看见海上的日出,他们很少把窗帘放下来,她注意家居穿着,外面的人喜欢看他们,他们也喜欢看见他们。

男子停好摩托车朝房子走过来,愈走愈近,却没有从肩上的背包取出照相机的意思。她愈来愈清楚地看见他的长相,作为一个称职的女主人,她礼貌性地对他微微一笑,同时他也对她微笑。他没有走到窗边,而是毫不犹豫地踏上门口的木板地,站在玻璃门前,且愈加高兴地朝她笑开了嘴。她突然紧张起来,盯住他叫“爹地!爹地!”小孩从楼梯上探下头来,“快去叫爹地!”她说。

“哦……这个,没关系吧!”她先生阿邦小声和她商量,大方地把门打开。穿蓝色格子衬衫牛仔裤的男子半举右手像发誓的手势跟他们打招呼,“嗨,好久不见!”阿邦扭扭脖子也说:“好久不见。”他换了拖鞋进来,对她点了点头,她也对他点点头。小孩赶忙过来叫叔叔。“对,叔叔!”阿邦说。“这么大了。应该叫伯伯,如果没记错,你们应该比我小吧。”那人说。他们分别说出自己的出生年份,他们年纪果真比较小,虽然他看起来比较年轻。

“坐嘛!”阿邦说。男人抬头看看天花板,又看窗外。“好棒的房子,什么时候搬家的?”“结婚前,四年多了。”她说着朝阿邦投递一个不确定的幸福的眼神。“坐嘛,吃过早餐没?随便弄点什么好不好?”阿邦用征询的目光看看她再看看这个浑身散发艺术气息的年轻人。“不了,我还得赶去西屿。”他说。“喔。”阿邦说,仿佛十分了解情形似的。“知道怎么走吗?直走。”她对他说。“知道,去过两次。”他说。

他走到门口,小孩一下钻出门外,他们只得跟了出来。太阳刚升起,户外清新明亮。“有空来坐坐嘛!”阿邦说。他笑笑回答:“谢谢,再见!”转身两手叉腰看小孩在草坪上摘了一朵紫色小花,回过头笑着盯着她和阿邦看。他们一样对他笑。“你们不记得我了?”他说。“什么?”他俩异口同声问。“你们真的不记得我了?我叫林某某,几年前我们一起去玩过,那时候阿邦大学刚毕业……”“阿邦!”她惊喜地叫了声。“你是小婉,对不对?”他说。“还有呢?”阿邦赶紧做了个手势要她别插嘴。

“那时候我刚退伍,你们还住在旧房子里,我刚才先去那里找过,邻居说你们搬来这里……”“去哪里玩,我们?”阿邦又问。那人指着他们说:“那时候我们沿着海边绕着你们村子的小岛走,还有你同学正义和小阿姨……” “真的?还有正义和小阿姨!”她瞪大眼睛看着阿邦,“你们记得吗?” “似曾相识,难怪觉得哪里怪怪的。”阿邦说。“没有开玩笑?可是我一点都不记得了,你记得吗?”她又问了一遍。阿邦没有回答,那人又说:“海边有很多乱葬的坟墓,墓碑和岩石都分不清,那时候你还带我们去找你家族的坟墓。” “真的?”她感动得喃喃说。“我们怎么认识的?”阿邦两手胸前交叉换了一下站立的姿势再问。那人说:“我的表姐和你小阿姨同事过。”阿邦边听边点头。“回去之后,我们还通过卡片,你们喜欢写明信片。”那人又说。“真的!但是我怎么对你一点印象都没有!”她摇头对他说。

那人确信他们相信了,遂匆匆告辞前往西屿,他是个摄影师,出差来拍些照片。“回来的时候路过再进来坐坐,别再等几年!”阿邦笑着握着他的手说。

她一面做早餐,一面寻着阿邦的声音讨论这件事,一不留神面包烤焦了,奶茶也忘了加糖。“……重点不是这个人,是他说的那些事,你到底记不记得嘛,我看我是得了健忘症!失忆症!”她对着小孩又说:“难怪人家说女人生了孩子会变笨。但是如果是现在也就罢了,几年前,六七年前,那时候……怎么可能忘得一干二净,怎么会?他说得那么……” “人家是摄影师,靠眼睛吃饭,当然过目不忘,哎呀,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干嘛那么在意。”阿邦说。“我不知道,我觉得难受,如果是去跨海大桥还是什么吉贝望安那些风景区也就罢了;”她加大手势又说:“是沿着我们的小岛海岸走,应该是印象深刻!”阿邦点了点头。

她按捺到九点四十分才拨电话给在台北的正义和台中的小阿姨。星期天早晨接到这样的电话,他们的反应一模一样,不知所云,都以为她发梦拨错号码了。经她再三重复那人的描述才肯勉强去回想一下。但结果令她失望,连基本的那年夏天在不在澎湖都想不起来了。

一个钟头后小阿姨打电话来讨论这件事,正义也插拨进来,她一直抓着头皮说:“怪事,怎么会集体失忆呢?”放下电话她又开始追着阿邦说话,扳着他的肩膀要他面对面听她说。“小阿姨怎么说你知道吗?完完全全,没有任何任何印象,还说我们住在乡下生活单纯都不记得了,何况他们,乡下人要记住都市人比较容易,都市人也比较容易记得乡下人……”阿邦打开电脑,“那他们是乡下人还是都市人?这是什么谬论!告诉他们,乡下人看都市人都一个样,都市人看乡下人也都是一个样才对。”他回头瞧她一眼,“别再想这件事了,贵人多忘事,有什么不好?” “不好。”她对着小孩摇摇头,“从西边庙仔旁边老榕树的那条路往西走,路边会看到一个石敢当,西海岸的斜坡上都是乱葬的小坟墓,那墓碑长得像野生的岩石一样,像牵牛花的紫色爬藤叫马鞍藤,还有一种像刺猬的枯草球被风吹得到处乱滚……妈妈改天,找一个礼拜天带你去我们的海边环岛旅行。”

午睡起来,他们出门去游泳;游泳回来,吃下午茶,小憩了一会儿。她茫然望向窗外,和室的窗还残余着几抹红霞,客厅的窗不知什么时候漆满深蓝,公路上的车亮起了车灯。她又想起那个人来。他们吃晚饭、看电视、陪孩子翻图画书。她说“那人不会来了。”阿邦看了一下窗外再看了一下时钟说:“不会来了。” “谁不会来了?”小孩问。“那个叔叔。”她说。

她起身走到窗边松开窗帘的带子,把窗帘握在手中,脸贴着玻璃窗。窗外一片漆黑,她对未来感到有点害怕,忽然发觉一部摩托车像萤火虫飞进他们门前的草坪。她倒抽了一口气看着车停下来,车灯熄了,一个人走下来,她一眼就认出是早上来过的那人的身影。“他来了。”她屏住呼吸小声说,好像怕吓走他似的。阿邦和小孩立即涌向窗边,“真的!来了!来了!”他们一起欢呼起来。“耶!耶!叔叔回来了!”小孩拍着手说。

他们围在餐桌看着他吃掉一块牛排。“刚好还有一块牛排!”她反复说了几次。熄了饭厅的灯,他们请他坐到客厅。阿邦放音乐,开了一瓶红酒。那人拿起小孩放在茶几上的图画纸。“画得怎样?”阿邦问。“小孩子的画没有不好的,天真。”他回答。“去拿你的画册来给叔叔看!”她说。小孩拿来画册坐到他腿上,他们看着他仔细欣赏,一页一页猜画的是什么。不管他说什么,小孩都高兴地说答对了。

“好了,该走了。”他阖上画册说。“再坐一会儿嘛!”他们说。

他笑笑看了看周围,问:“喜欢爵士乐?” “嗯,你喜欢什么音乐,要不要听点别的?”阿邦说。“我喜欢蓝猫。”小孩说。“听这好,这气氛。”他说。阿邦再敬他一杯。他又翻了翻画册。“真的该走了,还得回去写一篇东西。”他起身说。“难得来一趟,再坐一下嘛。”她说。他看见放在电话桌上的一叠相簿说:“那时候没有照相。”他们都没有接话。“没有照相也好。”他啜了一口酒说,“我也不喜欢照相。”她抱起相簿走开,他连忙说:“但是我会喜欢看人家的家庭相簿。”

她把相簿拿上楼,下来时小孩睡在他的腿上了。他和阿邦聊到风车,这里最明显的改变就是竖起四支大风车。阿邦说:“来,再喝一杯。”他用手盖着他的酒杯说:“待会儿还要骑车,不能喝太多。”阿邦倾着酒瓶说:“再一杯,最后一杯,醉了,楼上有空房间,来,小婉,你也再来一杯!”

那人终于被灌醉了,她拿来两条被子盖在他和小孩身上。阿邦伸出手说:“亲爱的,来跳支舞吧!”他们熄掉所有的灯,陶醉相拥绕着沙发慢舞。她把脸搁在阿邦的肩膀上,“我们把我们的回忆留下来了。”阿邦说。她闭着眼睛轻轻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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