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钻》:黑色娜拉的救赎
我在看爱德华·茨威克导演的影片《血钻》。当我看到迪卡普里奥饰演的丹尼带着黑人索罗蒙在战火硝烟中穿行在非洲塞拉利昂的原始丛林中寻找着那颗可能将每一个主人公带出这个野蛮充满杀戮世界的钻石的时候,我的思绪却飘远到了1987年的维也纳,一位诗人的演讲会上。那也是一位曾经生活在充满着杀戮和恐惧世界的诗人,当他终于逃离了集权主义的清洗来到迷人的维也纳的时候,他受到了最为隆重的接待。但是诗人却仍然无法忘却那些仍然生活在危险的阴影中的他的同类和朋友,他说,当我们聚集在这里,在这个迷人的、灯火通明的房间里,让我们暂停片刻,想想那些自然是无法来打这个房间的人。比如说,让我们想一想那些在西德的大街上闲逛、对周围的现实感到陌生或羡慕不已的土耳其打工者。或者,让我们想一想那些漂泊在公海上或已在澳大利亚内陆安置下来的越南船民。让我们想一想那些越过南加利福尼亚的山沟、躲过边境巡警进入美国领土的墨西哥偷渡劳工。或者,让我们想一想那些乘船抵达科威特或沙特阿拉伯的巴基斯坦人,它们饥不择食地承担了靠石油致富的当地人所不愿做的那些卑贱工作。让我们想一想那些逃避饥荒,徒步穿越大沙漠走向索马里的埃塞俄比亚人。他沉痛的说,他们的存在才构成了那个被我们遗落在文明之外的真实。
导演爱德华·茨威克好像特别中意那些被遗落的残酷的真实。《秋日传奇》、《最后的武士》,都是画面壮观、规模宏大、再带点史诗色彩的影片。而这次《血钻》的拍摄中,他又把目光放在了广袤的非洲大地上,内战、奴隶制、钻石黑幕与童兵等残酷的题材,都一一融入了他沉重的摄像机的背后。但是在我被茨威克一贯的大手笔所惊叹的同时,我却已经不怀好意的猜测他在这部影片背后想表达什么。事实上,查阅这部影片的背景资料,塞拉利昂地处西非,是有名的钻石出口国。塞拉利昂国内长年叛乱不断,目的都是为了能够控制国家的钻石出口,从中牟取高额的利润。被本片作为背景的内乱长达11年,一直到2002年9月才被彻底平息,给当地人民带来了无尽的苦难。事实上,非洲大陆长期以来流传着一句俗语:“If You want long life,never touch the diamond!”(如果想获得长久,千万别碰钻石),钻石俨然与毒品成了一个层次的东西。在这部影片中,在我看来,茨威克主要的想表达出对一个弱势族群非比寻常的关注,或许他觉得对那些生活在文明之外的国家,我们的忽视其实也是一种罪责。在这个意义上,他是在谴责文明的进步其实也是意味着对野蛮的遗弃。但是这种所谓对野蛮的遗弃并不是说我们的世界上已经脱离了贫困,人人生活富足。而是我们对那些战乱蔓延,贫困肆意的地区视而不见,或者干脆说闭上了眼睛,当作它们不存在。
如果说我们以上对导演的初衷的分析是基本正确的话,那么我得承认茨威克在处理这种敏感关系的时候还是非常吸引我们的眼球。在影片中,白人丹尼这个依靠非法钻石交易牟取暴利的军火商想夺取钻石逃离这个他痛恨无比的非洲;而黑人索罗蒙为了拯救自己的儿子和家庭同样需要这颗钻石;另外,一个美国女记者曼迪想揭露钻石交易的黑幕是她千里迢迢来到塞拉利昂的唯一目的。这是一个非常有趣的组合。其中女记者曼迪无疑是文明和理想主义的象征,她手中的相机暴露了导演的想法,她是这部影片的真正见证者,同时她是一个拯救的力量。不得不提醒的是,这是文明对野蛮的拯救,西方对非西方的拯救,白人对黑人的拯救。如果把这种有趣的组合纳入后殖民主义的语境内,就很清晰明了的显现出殖民主义统治的一贯的意识形态策略。当然如果影片仅仅是通过曼迪一厢情愿把黑人索罗蒙送入到文明的西方世界以此弘扬西方对非西方世界的救赎的话,这种救赎的策略的单薄和伎俩的拙劣是不能赚取观众的眼泪的,于是这部影片还需要一个主角——丹尼。
由迪卡普里奥饰演的丹尼是从小在非洲长大的白人,他依靠非法的军火买卖和钻石交易为生,他最大的愿望就是赶快离开这个残酷无比的世界回到文明的西方。所以最初当他得知黑人索罗蒙手中藏有一颗巨大的钻石的时候,他的一贯的贪婪暴露无遗。我毫不怀疑他最初的动机就是想通过索罗蒙拿到钻石,然后毫不留情的处理掉索罗蒙逃之夭夭。事实上,他就是如此的想法,但是他遇到了曼迪,并爱上了她——这就是好莱坞电影的模式,虽然陈词滥调,但是仍无数次被每个导演使用其间。我读懂了导演的意思,茨威克想让曼迪的爱情拯救丹尼的贪婪,把他一身的残暴化为一股柔情的力量,获得自我的救赎。然后让这个白人为了拯救黑人索罗蒙脱离这个落后野蛮的世界而客死他乡,从而升华并把这种救赎神圣化。这种迂回的救赎策略虽然略显僵硬,但是当丹尼最好深受重伤弥留之际,还记得拨通远在美国的曼迪的电话并且要求她帮助索罗蒙一家的时候,相信大多数观众都能恻然动容。
影片的最后,索罗蒙在白人女记者曼迪的帮助下依靠那颗沾满了无数人的鲜血的钻石赢得了一家人的团聚,并在文明世界幸福的生活了下来。这种结局无疑有好莱坞电影的逻辑,但是我觉得这种幸福的结局仅仅是导演一厢情愿,或者说拯救者对被拯救者故作恢宏大度的胡思乱想而已。这种白人救赎黑人脱离苦海的模式才是这部电影的致命所在。当年鲁迅先生曾经发表演讲说,娜拉出走后该怎么办?黑人索罗蒙就是那个黑色的娜拉,他逃离了那个充满杀戮战火纷飞的非洲世界来到了文明的世界,故事到此并没有结束,我们该问,黑色的娜拉该怎么办?他们看似得到了救赎,但是这种救赎同样需要代价。在白人世界中,对黑色皮肤的猜疑、蔑视、歧视无疑仍然存在。而且更重要的是,他们能融入那个所谓文明的世界么?也许,在他们一次次从半夜中醒来的时候,黑色的娜拉会回忆起仍然在战火中偷生的他们的同类吧?
思郁 2007-1-14书于破碎虚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