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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枪射向鬼子第二部

来源:连笔字网 2024-01-02 04:43:45 作者:连笔君

何尤之

蝉村的天空瓦蓝瓦蓝的,纯净得如同平静的海面。白云在天空广阔的背景下无声地变幻着身姿,展示着柔美与鬼魅。一群鸟儿从远处赶来,在白云之下展翅高飞,描绘出了蝉村祥和安宁的景象。徐风轻轻地吹,树梢微微摇摆。

骤然突起的两声枪响,划破了寂静的天空。受了惊吓的白云急速地改变身姿,变得渐渐稀薄了。晕头转向的鸟儿惨叫着,扑打着翅膀仓皇四散。茂密的楝树林里跑出了一个甩着两根长辫子的女孩。女孩一身红衣,像一团火炽热奔放。女孩跑到了小河沟旁,“咯咯咯”地笑着,仿佛在寻找什么。“一只,两只,三只,四只!”女孩的惊叫声里充满着喜悦,还有打心眼里油然而生的敬慕。女孩一手提了两只鸟,跑回了林子里,喊着:“看看看,不是三只,是四只!”楝树林里,两个俊朗英武的男孩,笑嘻嘻地跑出来,看了一会儿女孩,击着掌走过来,一左一右站在女孩的身旁,盯着她手中的鸟儿。左边男孩的手里拿着弹弓,对右边男孩说:“盐城,你的枪法太好了,一枪一个,百发百中!”右边男孩手里提着枪,吹了吹枪管上的硝烟,说道:“淮安,我可比不上你哟。你一石二鸟,比我百发百中强啊。”淮安将弹弓套在手上,绕了几圈,笑着说:“这才公平嘛,你打了两只,我也打了两只。”又对女孩说,“红衣,我们有下酒菜了。”那个叫红衣的女孩高兴地举起了双手,将四只鸟儿举得高高的,仰望着碧蓝的天,转动着婀娜的身姿,裙裾摇曳,体态轻盈,把盐城和淮安都看得入迷了。盐城悄悄地对淮安说:“红衣那时可是我们中学的校花啊。”淮安说:“那是,她现在也是我们蝉村最漂亮的女孩。”两人的目光中都饱含着嘉许,心中的爱意如小溪般潺潺流淌。

盐城从红衣手中抓过鸟儿,一只一只地仔细端详,不由得对淮安生出敬佩来。四只鸟都流血了,两只身上有弹孔的鸟儿是盐城打的。另两只鸟儿没有弹孔,有伤痕,是被淮安用楝枣打中的。红衣乐呵呵地说:“你俩换着试试。”盐城说:“红衣这个提议好,我俩换一下。”淮安将弹弓递给盐城。盐城接了弹弓,也将手枪递给了淮安。盐城看到弹弓是用白蜡树的枝丫做的,很粗实。皮兜是用废轮胎做的,双层。用三十来根女孩扎头用的皮筋牢牢扣在一起,很笨拙,但很威猛。盐城用力拉开了弓,瞄准一群飞鸟,猛力射向空中。“嗖”的一声,鸟儿吓得惊恐而逃,却没有一只鸟儿落下来。三人大笑。淮安也举起枪来,又瞄准一群鸟儿。一声脆响,又把鸟儿吓飞了,但红衣也没见着地上有鸟儿。三个人忍俊不禁。盐城拍拍淮安的肩膀说:“你的弹弓玩得已经出神入化,无人能及了。记得前年我俩比武,你百发百中,一弓一鸟。两年一过,你更神奇了,一弓两鸟,手到擒来啊。”红衣满脸红晕,笑着说:“是啊,安哥百步穿杨,弹无虚发,是蝉村的神弓!”看红衣笑得那么开心,盐城反而有些不悦了。盐城为自己的心情感到莫名其妙。淮安没看红衣,也没看盐城。淮安说:“我可不是什么神弓,盐城才是神枪呢。”又从地上捡起两个楝枣,一起装进弹弓的皮兜里,瞄向天空,松了手。红衣马上跑出去,又捡回了两只鸟儿,乐呵呵地说:“一共六只,下酒菜够了。”盐城惊羡地说:“淮安你这手绝活,不当军人可惜了。”淮安说:“有啥可惜的呢?”盐城说:“上了战场,你这手绝活一定可以多杀几个日本鬼子。”淮安凝视远方,眼神变得复杂了,说:“小鬼子在中国土地上日渐猖獗,大片的土地沦丧,百姓无家可归。可我们的军队却不堪一击,当兵又有何用?不当军人我一样可以杀鬼子。小鬼子要是来了,我一弓俩枣,杀一个,不蚀本。杀一双,赚一个!”盐城尴尬地说:“我是军人,情知愧对百姓。鬼子入侵,民不聊生,百姓寄希望于我们军人,我们却无所作为。不瞒你说,我也曾几次请缨,但皆未获准,内心甚是苦恼。”

红衣不解地问盐城:“日本鬼子很难对付吧?他们占领了半个中国,中国军人难道挡不住吗?”淮安插上话来,说:“在我看来,不是挡不住,而是不去挡。日本鬼子并非不可战胜。盐城你是军人,应该比我们老百姓清楚。”

盐城沉吟半刻,无奈地说:“说实话,我也不清楚。现在处处战事吃紧,守军且战且退,既要对付鬼子,又要调兵剿共,究竟是什么样的战略,不是我一个小小副连长能弄明白的。军部以及司令官们有怎样的运筹谋略,我们不得而知,也揣摩不透,更不敢妄加评论。”

淮安摇摇头:“所以啊,与其做糊里糊涂的军人,不如做明明白白的百姓。小鬼子来了,老子就用弹弓射他。小鬼子子弹再多,也没我的楝枣多。蝉村别的没有,就是楝树多,处处有楝树,一棵挨着一棵。有楝树的地方,就有我淮安的子弹,永远都用不完。”

淮安说的没错。在蝉村,只要有土,不管黑土黄土,楝树都能生长。院前屋后,田野荒地、河荡沟渠、路道堆坡,随处可见成片成片的楝树,生机盎然。蝉村人对楝树粗略统计过,结果在数量和寿命上,楝树都以绝对优势超过了蝉村的人。楝树的寿命特别长,有的人死了,它还活着。几代人死了,它还活着。楝树经风历雨,越长越黑,越长越粗硕。枝繁叶茂,绿荫荫一片,将整个蝉村隐蔽其中,罩上了神秘。而楝树的花,更是蝉村一景。楝花错落在蝉村里,蝉村安然在楝花中,清香遍野,八面流芳。古书上说“梅花为首,楝花为终”,即指楝花是春天里最后开放的,楝花开罢,整个春天的花事也就结束了。所以蝉村的春天总是比别处长,比别处美,比别处香。

孩子们对花事不感兴趣,他们喜欢在地上捡楝枣。除了老中医奎三叔会捡点楝枣外,大人们对满地的楝枣视而不见。蝉村的楝枣太多了,多得就像天上的雨点,纷纷纭纭。蝉村的楝枣很特别,饱实,圆润,金灿灿的,就像是一粒粒子弹头。楝枣是吃不得的,苦涩、坚硬。孩子们捡来楝枣,只是用来打弹弓。所以蝉村的孩子们,从小就玩弹弓。淮安就是从小时候开始玩的,玩得很痴迷,上学时连读书的心思都没了,一心琢磨着玩弹弓,没事就和人比弹弓,看谁打的鸟儿多。盐城就成了他的跟班,陪着他玩。盐城向空中扔石子,淮安就用弹弓射,他进步很快,命中率也越来越高。后来盐城考上军校了,淮安的书却没念出名堂来,不过弹弓的花样却越玩越多了。

淮安一箭双雕,准确无误地射了几只鸟儿,用绳子将鸟儿扎好,递给红衣,对盐城说:“咱不谈国家大事了,老百姓关心不了那么多。走,去我家喝酒!”endprint

淮安妈妈正捡树枝当柴火,见淮安领着盐城和红衣来了,忙招呼上去。红衣将鸟儿递给淮安妈妈,淮安妈妈看看,笑着说:“够盘菜了。”淮安妈妈去地里摘了韭菜蒜苗,从草堆旁拿了两节莲藕,又去鸡窝里摸了几个鸡蛋来。红衣蹲在了灶间,往灶膛里添柴火。淮安妈妈在锅上忙乎着,她不时看红衣一眼,笑眯眯地说:“这闺女,真漂亮啊,人也勤快。我家淮安要是找到你这样的好姑娘,我这当妈的就开心死了。”灶膛里的火很旺,映得红衣的脸红红的。红衣说:“大妈,安哥将来肯定能给您找个好儿媳,我可比不上的哟。”说笑间,一盘韭菜炒鸡蛋,一盘蒜苗炒莲藕,一盘炒鸟肉,都摆上了桌。

淮安妈妈拿出了自家酿的山芋干酒,不好意思地说:“盐城在部队里,喝的都是高档酒,今天到蝉村,委屈你啦。”盐城说:“大妈,这是家乡酒,好酒啊。就喝这个,很久没喝家乡酒了,闻着味儿就馋了。”淮安说:“我们三个是从小学到初中的同学,今日一聚,要喝它个不醉不归。”

三人边吃边聊,聊的都是上学时的事情。往事从三个人的口中蹦出来,依然那么鲜活,那么甜糯。红衣说:“那时候盐城学习最好,是我们许多女生心中的白马王子呀。”盐城嬉笑着说:“不会吧?这么多年了,我也没收到过女生的情书呀。”红衣说:“你后来考上了军官学校,我们这些村姑谁敢高攀啊?”盐城谦逊地笑笑,说:“不就是个当兵的么?哪谈得上高攀啊?”

淮安妈妈拍了下淮安,说:“看人家盐城多出息,从小就是个好苗子。你小时候就贪玩,书包里总揣着弹弓,当时要是学着点盐城多好啊。”淮安笑着说:“妈,我要学得来盐城,我不也考上军官学校了?盐城是拿手枪的命,我就是拿弹弓的命,比不了。”盐城说:“拿枪有什么好,枪杆子得服人管。还不如拿弹弓呢,想往哪儿打往哪儿打。”淮安妈妈说:“那可不一样,你是吃皇粮的,是国家的人才。淮安算什么,是个捧牛屁股的。”盐城敬了淮安妈妈一杯,说:“大妈您有所不知,眼下兵荒马乱,遍地硝烟,小鬼子大兵压境,来势凶猛,听说已经过了山海关,我们随时都将奔赴战场。什么人才啊、皇粮啊,今天在这儿喝酒阔谈,明天没准就战死沙场了。”淮安妈妈急忙拦住,说:“傻孩子,别说这晦气的话,你是蝉村的福人呢。考上了军校,又当了副连长,多有福气啊。”红衣抿着嘴笑,说:“是啊是啊,盐城是我们蝉村的才子贵人,是蝉村人的骄傲。”盐城被夸得挺不自在,谦卑地说不敢当,又端起酒杯,敬了红衣一杯。淮安挑了粒盐豆,丢进嘴里,若无其事地嚼着。

盐城要归队了,内心颇为复杂。这次回乡省亲,他有种异样的感受。从他进蝉村那天起,就有这种感觉,说不清为什么。当时他戴着白手套,开着吉普车,一路上尘土飞扬。驶入蝉村时,先见到了楝树林,然后就见到了阜宁。他按了下喇叭,在阜宁身边停下了。然后下车,摘了手套,给阜宁敬烟。阜宁的眼睛亮了,又慢慢暗了下去,像一盏耗尽煤油的灯。阜宁接了烟,却不肯点上,说:“一路辛苦了吧?快回去休息吧。”没再聊别的,似乎不想多说什么,打着哈哈走了。

按照以往的情景,盐城回来了,久别重逢,无论遇上谁,包括阜宁,都要寒暄几句。即使是无关痛痒的话,盐城听了也很温暖。亲朋好友们得知他回来,都会来探望他,听他讲一些外面的见闻。孩子们也会跟在盐城的屁股后面,缠着盐城讲战场上的故事。孤身在外的盐城,被浓浓的乡情包围着,那光景,仿佛盐城是名凯旋归来的将军,受到蝉村人至高无上的礼遇。

但这次,阜宁的不冷不热,让他有些诧异,这种感觉后来又得到了印证。回来的这几天,无论走到哪儿,热情和欢笑似乎依旧,却又不够依旧。热情不够热,欢笑不够欢。热情和欢笑如同是一页贴在脸上的纸,一揭而过,过后是淡然。当然,淮安和红衣对他仍是真诚的,热情的,只不过言语间,又会流露出不解。盐城下意识地审视自己:一身笔挺的戎装,还是那么英气,威严的大盖帽,鲜艳的红领章,与过去没啥两样。问题到底出在哪呢?盐城想不出来。

盐城是从蝉村这片土地走出去的。这片土地生育了他,培养了他。他热爱蝉村,他把蝉村当作戎马岁月的精神支柱,每次从战火纷飞中闯过来,他首先想到的都是蝉村。蝉村有他成长的足迹,蝉村是他的根,无论飞多高,飞多远,他都要飞回这片土地。

盐城的个性是直率的,他不能带着遗憾离开,他要问个究竟。他先问了淮安。淮安喃喃地说:“盐城,鬼子已经横扫半个中国了,国军溃不成军,落荒而逃,置老百姓的生死于不顾,老百姓对国军能有好感吗?”淮安没说完,盐城就明白了,额头沁出了汗水。淮安说:“我知道,这不是你的错,正如你说的,你的枪杆子得服人管,不似我的弹弓,指哪打哪。可老百姓并不懂这个理,以为你是军人,就是你的错了。”盐城握着淮安的手,说:“谢谢老同学的理解。请你相信,国难当头,谁都不愿当逃兵,不愿做亡国奴,保家卫国是每个军人的天职,我会尽自己所能的!”

临别前夜,月上楝树枝头,盐城约了红衣,在月下散步。盐城一身戎装,英气逼人。红衣换了一件淡蓝色连衣裙,青春洋溢。月光下,他们的身影被拉长,交错着,重叠着。盐城问红衣:“有件事,很想问问你。”红衣停住了。盐城说:“那天你说,我曾是许多女生的白马王子,也包括你吗?”红衣羞涩地低头一笑,嗯了一声。盐城低着头说:“那,现在呢?”红衣转过脸,看着远处的楝树,说:“现在你是军官,我是村姑,没有共同语言了。”盐城说:“可是,你知道吗?无论在军校,还是在军队,我的眼前,总会浮现你的影子,总会想与你有关的点点滴滴。我给你写过信,但局势这么乱,你未必收到。红衣,你明白我的意思吧?”红衣咬住下唇,委婉地说:“城哥,谢谢你。只是现在,炮声隆隆,国破家碎,爱情已不再那么重要。赶走侵略者,重建美好家园,才是最重要的。”盐城心里有些惆怅,说:“红衣,你有觉悟、有思想,我欣赏你。我会等到你说的那一天!”

红衣岔开话题,问盐城:“村里人都说,你们不敢打鬼子?”红衣的声音很轻,却如同一粒楝枣,射在盐城的心头。盐城的手颤抖了一下,说:“当然要打鬼子,不打鬼子那还叫军人?但这场战争很浩大,很残酷,要讲究谋略,以退为进,退为攻谋,这些是军事计策,不为常人所知晓。”红衣哦了一声,似懂非懂地说:“原来这样啊。”endprint

盐城看着红衣,又回到了原来的话题,意味深长地说:“在我心里,你和淮安是我最亲近的人,也是我常常想念的人。我虽然身为军人,但我厌恶战争、厌恶残杀,我希望早点结束这该死的战争,回到蝉村,和你和淮安一起种地,一起吃饭,过上自由自在的生活。”

红衣莞尔一笑,说:“城哥,蝉村不是你施展才华的疆场。你是军官,应当有更高更远的志向,相信经过战争的洗礼后,你一定会成为更加出色的军人。那时候,蝉村人瞩目你,你会像一颗明星,冉冉升起。”

盐城说:“以前我也是这么想的,但现在,我不想要这样的生活了。也许有一天,我会解甲归田,和心爱的人相守相随,过着‘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田园生活。”

一只鸟儿突然从楝树上栽了下来,把红衣吓了一跳。盐城借着月光,捡起鸟儿。鸟儿受了伤,月色略暗,看不清楚伤在什么位置。

鬼子来了,是在盐城走了四个月之后。鬼子来的时候是黄昏,太阳就要掉下去了。楝树林里吱吱喳喳的,劳累了一天的鸟儿开始归巢。淮安正在楝树林里,拿着弹弓打鸟儿。后来天有点暗了,淮安就爬上树掏鸟窝,抓了几只小鸟儿。一只鸟儿惊离巢穴,飞了。鸟儿向林外飞去,渐渐模糊成一个黑点。淮安顺着鸟儿望去,一队人马掠过了他的眼帘。他一愣,将视线牢牢地定在那队人马的身上。那队人马无声无息地从北向南,往楝树林而来。因为看得不是太清楚,他只是依稀能辨出一个个身影来。从走路的姿势看,不像是蝉村人。“会是什么人呢?”淮安骑在树丫上,边看边琢磨。

那队人马走近了点,约近百口人,肩上都扛着长棍什么的。淮安没和鬼子遭遇过,但怀疑可能是鬼子,却又不敢确定。之前并未听到有关鬼子要打来的风声,怎么会来得这么静悄悄呢?如果不是鬼子,那又会是什么人呢?

现在是晚饭时,蝉村人应该都回村里了。今天也不是赶集的日子,蝉村人有赶集的习惯。逢集的时候,男女老少成群结队,早上去集市买东西,天黑了提包背篮的,一起回来。从这队人马的行头看,显然不是。

“难道真的是小鬼子?”淮安从树上站起来,要试一试。淮安从腰里取出弹弓,摘了两粒楝枣,放在皮兜里,捏紧,拉长,瞄准,屏气,拼尽全力拉弓,然后猛一松手,楝枣“嗖嗖”地飞了起来。楝枣飞了一会儿,飞到了那队人马中。淮安听不见那边的声音,但能望见那边的动静。那边队伍骚动了起来,“叭叭叭”几声脆响,子弹在楝树梢上飞过,那队人马也迅速向楝树林移动。

果然是鬼子!淮安吃惊不小,手一松,从树上滑了下来,跑出楝树林,矮下身子,一直向南跑,钻进了芦苇荡。鬼子没发现淮安,在楝树林里叽里呱啦地喊话,又是几声枪响。淮安不回头,捏紧拳头,摆动双臂,双脚用力蹬跑。楝树林到村子有三里地左右,淮安跑得气都快用尽了,两腿似绑了沙袋。这时,鬼子往蝉村追来了,身后响起了鬼子的叫喊声。淮安不敢放慢步子,拼足力气往村里跑。

淮安飞快地跑着,脑子也没闲着,他盘算着,鬼子来了,该怎么办?他的第一反应是要把消息马上告诉全村的人。然后呢?淮安还没想好。淮安跑了约二十分钟,终于进了村子。村子的最北头是阜宁家,淮安掉头拐过去,喘着粗气说:“阜宁,快,鬼子进村了。”阜宁吓了一跳,说:“不会这么快吧?”淮安说:“快转告蝉村人。”阜宁扭头就跑,边跑边扯开嗓子喊:“鬼子来啦,鬼子来啦!”

淮安跑到自家门口时,高喊:“妈,鬼子来啦!”淮安没有拐进家门,他要把这个消息通知蝉村所有的人。淮安妈妈正在灶里烧火,听到淮安的喊声,跑了出来。淮安再往南跑,跑一路喊一路:“鬼子来啦,鬼子来啦!”淮安跑了一会,就到了红衣家。淮安大喊:“红衣,红衣——”红衣从屋里跑出来,说:“怎么啦,淮安?”淮安一把拉过红衣就跑,边跑边喊:“鬼子来啦,鬼子来啦!”红衣“啊”了一声,吓得都要哭了,腿也软了。淮安说:“别怕,有我在呢,小鬼子敢动你,老子就和他们拼了!”红衣脚下随即有了力,拽着淮安的手,往西跑。两人边跑边喊,好让蝉村人都听到。红衣娇喘吁吁地说:“淮安,我们去哪?”淮安说:“不知道,先跑吧,往村外跑。”红衣说:“那蝉村的老百姓呢?”淮安脚步停下,看着红衣。天色已暗,红衣俏丽的模样隐约可见。这时村里传来了嘈杂的声音,哭骂声、狗吠声,夹杂着偶尔的枪声,混作一团。淮安说:“你快往南跑,跑到小马滩那儿,在那儿等我,我一会就来。”红衣恐惧地说:“安哥,我怕。”淮安握了握红衣的手,说:“情况危急,你镇定点,我一会就来。”红衣松了手,淮安掉头就往村里跑。

淮安跑到村南头,藏在一棵楝树后。两个鬼子正端着枪,往孔庆安家的方向走。孔庆安家亮着油灯,照着一个鬼子的脸。淮安在地上摸了粒楝枣,射了出去,一个鬼子“啊”地捂着脸大叫起来。另一个鬼子急忙掉过头,端着枪,向着淮安的方向跑来。

淮安转身就跑,两个鬼子紧紧跟在后面追。天已黑,鬼子不熟悉路,边跑边看。淮安跑得快,不时回头向鬼子射击。天黑看不清,命中率低。两个鬼子慢慢适应了黑暗,追速加快了。淮安也跑得快,一直跑到了小马滩。

红衣见淮安来了,想说什么。淮安说:“快跑,鬼子来了。”两人又跑了起来。跑了十来分钟,红衣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安哥,我实在跑不动了。”淮安说:“我们再跑一会儿,就进芦苇荡了。只要到荡里,老子就不怕狗日的小鬼子了。”红衣又坚持跑了几步,实在跑不动了,说:“安哥,你快跑吧,不要管我了,我跑不动了。”

这时,两个鬼子的脚步声传了过来,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地恐怖。

淮安说:“来,我背你,继续跑!”红衣扭捏着,往后退了一步。淮安说:“快点,再磨蹭就来不及了。”淮安半蹲着腿,矮下身子。红衣哆嗦了一下,脸都烫了,只得难为情地爬到了淮安的背上。淮安背起红衣,快跑起来。

红衣搂着淮安的肩,淮安的后背很宽,很有力,平坦得像一张宽大的床。红衣有点晕,心口酥酥痒痒的,一种幸福的安全感传遍了全身。红衣不自觉地搂紧了淮安,伏在淮安的背上,红衣陶醉了,几乎忘记了身处险境。淮安不说话,只顾背着红衣跑。跑了一段路之后,红衣说:“安哥你累了,让我下来跑吧。”淮安真的累了,吐气如牛。可他没让红衣下来,也不回话,仍是一个劲儿地往前跑。后面鬼子的脚步声还在劈啪地响着。红衣看淮安没有停下的意思,就乖乖地趴在淮安的后背上,脸温柔地贴着他。直到感觉脸越来越烫,红衣才发现自己的心思,慌忙害臊地抬起头。淮安的衣服湿透了,后背上都是汗。红衣说:“淮安,快让我下来。”淮安没理她,加快几步,就跑进了芦苇荡。放下红衣,滚倒在芦柴上。红衣说:“累坏了吧,安哥?”淮安幸福地闭上眼,笑着说:“还行,多亏你身材苗条。”红衣说:“苗条什么啊,都把你累趴下了。”endprint

突然,红衣听到了动静,一抬头,抽了口凉气,啊了一声。淮安睁开眼,看到了两个黑影,正端着枪,对着自己。

淮安嚯地站起来,将红衣拉到了身后。两个鬼子站在面前,一个用枪指着淮安的胸口,一个指着红衣。指着红衣的鬼子勾着头,一直盯着红衣看,不时发出淫笑声。那鬼子晃了下脑袋,要淮安让开。淮安没动,说道:“她是我媳妇。”鬼子听不懂他说什么,将枪顶在了淮安的胸口上。红衣贴在淮安的后背上,全身颤抖着。那个淫笑的鬼子收起枪, 推开对着淮安的枪口,和善地说了几句半生不熟的中国话,意思是让淮安走开,留下红衣。不然的话,鬼子做了个咔嚓的动作,要杀了他们。红衣紧紧抓着淮安的手,说:“淮安,千万别撇下我。”淮安转过脸,说:“我没有楝枣,没法用弹弓。我先走开,捡了石子,就来对付鬼子。”淮安说的是蝉村土话,鬼子听不懂。红衣仍抓着淮安,浑身发抖,说:“不不不,你千万别走!”淮安安慰红衣:“现在只能智取,千万不要慌张。你先拖住他们,延长时间,我脱了身,马上动手!”

淮安看了看两个鬼子,点点头。鬼子笑了,向他竖了竖大拇指。但另一个鬼子仍然用枪指着他。淮安挪开步子,向荡里走去。淮安的身影刚被芦苇湮没,一个鬼子就扑向了红衣。红衣“啊”的一声闪开了。鬼子扑倒在地,衣服被芦柴撕破了,露出半个后背来。另一个鬼子一看,哈哈笑了,把枪背到肩上,也来逮红衣。红衣往右,被拦;往左,被堵。两个鬼子嘻嘻哈哈的,踩倒了一大片芦柴,把红衣围在中间。红衣像个可怜的小羊羔,被两只饿狼困着,东躲西藏,怎么也逃不出去。两个鬼子龇牙咧嘴地笑着,故意围着红衣打转,像两只恶猫,在戏弄着一只四面楚歌的老鼠。

就在鬼子得意忘形的时候,一粒石子从芦柴梢飞了过来,准确无误地击中了一个鬼子的右眼。鬼子捂着眼睛,像宰猪一样嗷嗷地叫着。另一个鬼子急忙摸索着捡枪,红衣发现了,一脚踢开了枪。几乎同时,鬼子的右手重重挨了一石子,鬼子举着手啊啊乱叫,红衣趁机跑进了芦苇丛中。鬼子再去捡枪,右手又中了一石子。“八格牙鲁!”鬼子向着茂密的芦苇荡嚎叫着。石子飞来的更多了,左一颗右一颗,两个鬼子避来避去,抱着头哇哇叫着,身上中了许多石子。

伤了眼的鬼子终于抓到了枪,忍着痛,向着石子飞来的方向放了一枪。红衣跑到了淮安的身边,拉淮安快跑。淮安不肯,拉着红衣跑到东南方位,射出两颗石子。等鬼子朝东南方开枪时,淮安又拉着红衣跑到西南方位,射出石子。鬼子在荡里跑来跑去,迷失了方向,根本不知道石子从何而来。淮安对荡里的小路熟,和小鬼子周旋了起来。红衣在地上摸索着石子,源源不断地递给淮安。不时听到鬼子的嚎叫。淮安好开心,心想:狗日的,不知道这叫什么吧?这叫弹弓,老子让你尝尝弹弓是什么滋味!淮安情绪高涨,又连发了十来个石子。

淮安打得正痛快,忽然腿上中了一枪,跌倒在地。红衣吓坏了,急忙扶起他,问他伤得怎么样?淮安活动一下,很疼。红衣心疼地说:“能走吗?”淮安走了几步,忍着痛说:“能走。”红衣说:“那快走吧,再不走就跑不掉了。”

淮安的伤势不算很重,被红衣架着,一瘸一拐地往南跑。荡里的路四通八达,两人忽而往西,忽而往东,迂回着往南走。鬼子在后面追着,喊叫着,声音渐渐湮没在夜色里。

瓢洲城景象依旧,歌舞升平,看不出大敌当前的迹象。卖油条的,卖烧饼的,卖狗肉的、卖白酒的,卖什么的都有,一声接一声地吆喝着。城里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像过节似的。

进了城,红衣先找了家药铺,给淮安治腿上的伤。郎中看了淮安的伤口,说:“只是皮肉伤,没什么大碍,敷点药包扎一下,几天就好了。”郎中给淮安敷了药,疼得淮安直咧嘴,郎中又弄了些纱带,将伤口包扎好。

出了药铺,两人往城里走。红衣买了烧饼,和淮安边走边吃。路过风雪苑,那是个妓院。门前站着几个妖艳女子,穿着开衩的裙子,向路人送春卖笑。一队士兵扛着枪,排着队,整齐地从大街上走过。红衣鄙夷地扫了艳女们一眼,叹道:“真是‘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啊。”

妓院的隔壁是铁匠铺。两个铁匠抡起铁锤,轮流击打着红红的铁块。淮安用胳膊一碰红衣,红衣便停下步子。淮安走过去,笑着对一位铁匠说:“师傅,我来试两下。”红衣拉住他,说:“你的腿有伤呢。”淮安笑笑,说:“打铁主要用胳膊,腿上用力少。”淮安朝掌心吐了口唾沫,学着铁匠的样子,抡起铁锤,锤打铁块。铁匠点点头,说:“还不错,就是动作不连贯,间断不一致,练练就好了。”淮安打了一会儿铁,满头是汗,腿还在隐隐作痛。淮安和铁匠套近乎,说:“我想打听个人。”铁匠问谁。淮安说:“盐城,是个副连长。”铁匠摇摇头:“不认识。”另一个铁匠问:“是当兵的?”红衣说:“是的,二十六七岁。”那个铁匠说:“好办,问当兵的肯定就知道。”正好又一队士兵走过来,铁匠朝着领队的点头哈腰地笑了一下,说:“他们想找个人。”淮安赶紧过来说了。领队的打量了一下淮安,又细细打量了红衣,问淮安:“你们是副连长的什么人?”淮安卑微地笑笑,说:“同学,他老家来的。”

淮安和红衣到了瓢洲府,盐城见了,又惊又喜,急忙泡茶倒水。盐城说:“两位难得来次瓢洲,就多住些日子,好好玩玩。”淮安说:“盐城你有所不知吧,鬼子来了,已经到蝉村了。”盐城没有惊讶,说:“我们刚收到情报。”红衣说:“那你们快去打鬼子啊!”淮安说:“是啊,都什么时候了,你们还在城里过着安逸清闲的日子?”盐城说:“我们还没摸清鬼子来蝉村的真正意图。他们似乎没有大举进犯的迹象,否则就不会只派小股队伍悄悄来了。在没弄懂鬼子的真实意图之前,我们不会贸然出兵。”

淮安说:“看瓢洲城,风平浪静,一派祥和啊。你们军人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呀?我们老百姓实在搞不懂。”盐城说:“这都是表面现象,是为了稳定民心。部队要乱了,老百姓不是更乱吗?老百姓乱了,国家还能稳得住吗?其实我们平时都处于一级战备状态,已经做好了战斗准备,加强了对瓢洲城的巡逻。一旦上级有令,随时奔赴战场。”endprint

淮安说:“鬼子到家门口了,你们还要等啊?”盐城说:“当然,军令如山,违令者斩!”淮安说:“鬼子不过一百人左右,盐城,你带一个连过去,我们老百姓配合你们,肯定能把小鬼子消灭了。”红衣也说:“是啊,城哥,你们快去救救蝉村人,消灭小鬼子吧。”盐城摇摇头:“我理解你们的心情,但我是军人,我的任何行动都受到纪律的约束,不能擅自行动,破坏军纪是要受军法处置的!”

红衣心急如焚,说:“蝉村也许正面临着一场浩劫。除了我和安哥,蝉村没有人逃出来。他们现在的情况如何,小鬼子会怎样对付蝉村人,我们一概不知。”

淮安掩饰不住内心的不满,说:“盐城,你是军人,我们不是。我们做不到像你们那样熟视无睹,置百姓于水深火热中而不顾!”

盐城讷讷地说:“我并不是熟视无睹,其实我也想和你们一样,去杀个痛快。可是,我身不由己啊。”

淮安说:“盐城,我拖着一条伤腿,和红衣来到瓢洲,跑了一天两夜,不是为了见你,是想给你们通风报信,以为你们能过去消灭鬼子的。看来,我们白跑了一趟。”

盐城歉疚地说:“唉,让你们失望了。你的腿伤如何?”

红衣说:“找郎中包扎了,说没什么大碍。”

淮安想了想,说:“看在老同学的面上,我能不能提最后一个要求?”

盐城点点头:“你说吧,只要我能办得到。”

淮安说:“盐城,我要借枪!我要去救我的父老乡亲!我的弹弓再准,也做不到一弹毙命,如何能打得跑鬼子?我需要枪,蝉村需要枪,蝉村人需要用枪来保卫家园啊!”

盐城满脸尴尬,说:“淮安,这事我不能答应你。枪是不能外借的,部队的纪律非常严明,我无能为力。”

淮安把水杯重重往桌上一放,说:“那就不为难你了。红衣,我们走!”

盐城说:“淮安……”

淮安说:“我们回去了。这年头,谁都靠不住,还得靠自己。我们会靠自己的力量把鬼子赶跑的!”

盐城对红衣说:“快晌午了,吃了饭再走吧,我招待你们。”

红衣淡淡地说:“谢谢了。”口气轻飘飘的,却像铁锤打在了盐城胸口。盐城无语,独自叹息。红衣和淮安跨出了门。

“留步,淮安!”身后响起了盐城的声音。红衣停下,淮安也停下。盐城追出来说:“我有个办法。”他附在淮安耳朵上,叽里咕噜说了一番。淮安点点头,笑了笑。盐城要淮安吃了饭再走,淮安真诚地谢过,带着红衣走了。

第二天晚上,淮安和红衣埋伏在瓢洲的城门外。城里灯红酒绿,喧嚣嘈杂。城外很空旷,很黑,很安静,没有一点灯光。离城门外约半公里的地方,有几棵高大的榆树,树冠蓬松,遮天蔽日。淮安爬到了树上,红衣躲在远处的草丛里。两人蒙了面,屏住声息。

约十一时许,整齐的脚步声传了过来。六个士兵出了城门,排着队走来,领头的正是盐城。待盐城他们走到树下时,淮安拉开弹弓,射出两粒楝枣,打中了两个士兵。士兵捂着脸惊叫,几个士兵端着枪,四处巡望。淮安又射出两粒枣,又打中了两个士兵。再射两粒,稍轻点,打中了盐城和另一个士兵。然后从天而降,用一把闪着寒光的尖刀抵住了盐城的咽喉。几个士兵哗啦一下围了过来,枪口对着淮安。淮安说:“让你的人把枪放下!”盐城迟疑了一下,几个士兵都放下枪。红衣等他们站到了一边,迅速从草丛中钻出来,收了枪。盐城大声问:“你们是什么人?”红衣说:“中国人!”盐城说:“中国女人从来不做偷鸡摸狗的事,只有日本女人,才会当间谍、偷情报,做这些抛头露面、伤风败俗的事。”

红衣愣了一下。淮安明白了。

盐城突然出手,“唰”的一拳打在淮安的胸口上。淮安稍稍踉跄了一下,士兵们蜂拥而上。淮安稳住脚,马上又将尖刀顶在了盐城的咽喉,说:“再动一下,皇军要了你的命!”士兵们退了回去。淮安说:“算你有眼力,皇军已经到蝉村一带了,快要进城了。快说!城里现在有多少官兵?”盐城呸了一口。淮安嘿嘿一笑,“啪啪”抽了盐城两记耳光,盐城用手擦了擦嘴角。淮安让红衣把枪一支支拿过来,全背在了肩上,然后用枪指着盐城,让他命令士兵全部进城。士兵们遵命,进了城。淮安赶紧撤了尖刀,抱歉地说:“盐城,让你受委屈了。”盐城说:“你们赶快撤离,士兵回去了,马上就会调兵力来,快走!”又走到红衣面前,说:“鬼子来了,你回蝉村很不安全。要不你就留在瓢洲,我安排你住下。”红衣说:“谢谢了,城哥,我虽然不是军人,但我知道什么叫临阵脱逃。保卫家园,人人有责,我要回去和鬼子作战,为蝉村的安宁出一份力!”淮安说:“盐城,你也为蝉村出力了,我代表蝉村人感谢你!”盐城说:“你们快走吧。”又对淮安说:“让红衣住你家吧,有你保护她,我放心。”淮安点点头,拉起红衣消失在夜幕中。

淮安和红衣跑了一段路,听到一声清脆的枪响。红衣怔住了,说:“盐城不会有事吧?”淮安沉思了一下,说:“可能是盐城向自己开了枪吧,他身上有把手枪。”红衣纳闷:“他朝自己开枪?”淮安说:“不挂点彩,丢了几支枪,回去没法交代啊。”红衣半天不语。这时城门大开,灯火通明,一片吵闹伴着几声枪响。淮安说:“快跑,估计那帮士兵带人来搜捕我们了。”红衣跟着淮安,在夜色中奔跑,跑上了一条乡间野路,消失在高高的芦苇之中。

蝉村的黎明很安静,没有淮安预料的那么紧张。红衣抓着淮安的手,说:“安哥,我们要进村吗?”淮安说:“当然,但我们不能背着枪。”红衣问:“那怎么办?”淮安说:“先藏在荡里。”两人便在荡里找了些破油布,捞起些水草,将五支枪捆在一起,然后沉入水底。等到了天擦黑,两人悄悄进了蝉村。

他俩轻手轻脚地到了淮安家,淮安妈妈没开灯,摸着黑开了门。淮安问妈妈:“鬼子来蝉村干什么了?”淮安妈妈说:“鬼子让村里的人都去捡楝枣,捡许多了,成包成包地码在村头呢。”红衣说:“他们捡楝枣干吗?”淮安妈妈说:“不知道。”淮安说:“鬼子有没有骚扰百姓啊?”淮安妈妈说:“他们强迫大家干活,捡楝枣,人人都要去,不去不行。阜宁不去,就挨了鬼子的枪托,砸得脚都跛了,最后还得去。”endprint

淮安妈妈说:“不过刚进村时,有个鬼子到了奎三婶的家,对奎三婶的闺女小娇动手动脚。”淮安好紧张,忙问:“小娇出事了?”淮安妈妈摇摇头,说:“后来那个叫石井的小队长听到哭闹声,跑过来了,给了他几记耳光,之后鬼子们就不敢乱来了。”

奎三婶家的小娇二十一了,长了个圆圆的脸蛋,又白又嫩,淳朴恬静。奎三婶曾和淮安妈妈说过,想两家结个亲家。淮安妈妈对小娇印象也不错,但看淮安似乎对红衣更有意思,就推说这事由孩子们自己定吧。

“鬼子怎么这么本分呢?”红衣奇怪,淮安也奇怪。都说小鬼子奸淫掳掠,无恶不作,咋到了蝉村这么规矩呢?淮安说:“妈,红衣这几天先住我们家。鬼子要问,你就、就说……”淮安脸红了,不过黑灯瞎火的,红衣看不见。“就说是我媳妇吧。”红衣的脸也在黑暗中红了。淮安妈妈笑了,说:“我要是有这么个好儿媳,睡着了都能笑醒。”淮安不好意思地说:“暂时先委屈下红衣,和我妈在床上挤几天,等鬼子走了,再回家住。”

第二天早上,淮安和红衣都去了村头。红衣拉着淮安的手,说:“安哥,你的腿怎么样了?”淮安活动了一下,说:“差不多好了。”两人到了村头,果然看见许多大包堆在那儿,四周有鬼子守着。一个鬼子见到淮安和红衣,端着枪指着他们,打量了好一会儿。有个瘦猴似的家伙,是个翻译,走了过来,说:“太君让你们去捡楝枣。”淮安说:“捡楝枣干吗?”翻译没理他,说:“快点去干活,小心吃枪托。”两人就走进了人群里,到了楝树林。楝树林以前遍地是楝枣,现在没了,给捡光了。蝉村的男人们爬上了树,用竹竿将树上的枣子敲落,妇女们在地上捡,往袋子里放。淮安跟在阜宁的后面,阜宁脚上的伤还没好,走路有点跛。淮安问阜宁:“鬼子要楝枣干吗?”阜宁愤愤地说:“谁知道狗日的要干什么,要不是他们手里有枪,老子早和他们拼了!”淮安胸有成竹地说:“现在还不是和他们拼的时候,先摸清楚鬼子想干什么,再对付他们也不迟。”

淮安爬上一棵楝树,慢腾腾地用木棍敲楝枣。红衣站在地上,弯着腰捡枣子。红衣穿的是淮安妈妈的衣服,脸上抹了点灰,可低头弯腰的时候,窈窕的身材还是那么的好看。石井小队长拿着枪,站在红衣的背后,盯着红衣的屁股,咽着唾沫。淮安心里生了火,悄悄从袋里摸出弹弓,摘了两个楝枣,拉长皮筋,一松手,两个枣子同时打在了石井小队长的脸上。石井惨叫着,捂着脸找打他的人。翻译赶紧跑过来,看石井的脸起了两个红彤彤的大泡。翻译说:“是弹弓射的。”石井让翻译把林子里的村民全部集合起来,要查凶手。淮安和阜宁从树上滑了下来。四五个鬼子挨个搜身,什么也没搜着。

从树上下来时,淮安随手把弹弓放在了鸟窝里。

鬼子来了后,蝉村变得沉默了。一到晚上,家家户户都关门,早早休息。鬼子集中住在村北头,阜宁等几户人家,都被鬼子强占了。翻译对阜宁他们说:“皇军只住些日子就走了。”阜宁他们暂且住到了别人家。阜宁的脚还没好,每天都要去奎三叔家治脚。奎三叔是村里的老中医,阜宁到了奎三叔家,看到淮安也在。其实淮安不是来看病的,他是来请教奎三叔的,顺便看望小娇。

奎三婶见了淮安,急忙搬来凳子,又让小娇给淮安倒了杯茶。淮安感激地看了一眼小娇,小娇的一双大眼睛也在默默地看他。两人对上眼,忙又分开了。淮安说:“小娇,这几天千万要跟三婶在一起,有什么事就通知我。”小娇点点头,心里面暖暖的。淮安又对奎三婶说:“小鬼子太坏了,干尽了伤天害理的事情,三叔三婶你们都要提防着点!”

淮安又对奎三叔说:“鬼子要这些楝枣干什么呢?这其中必有文章。”奎三叔说:“这件事我也想不透。”淮安说:“鬼子肯定不是拿去玩弹弓的,是不是楝枣有什么药用呢?”奎三叔没往这个细节上想,给淮安一提醒,马上想到了什么,捋着胡须说:“楝枣是一味中药,能治蛔虫、蛲虫、风疹、疥癣。至于鬼子要楝枣是不是做药的,就不知道了。”

正说着,阜宁来了。奎三叔先看了一下阜宁的脚,说:“好点了。”奎三叔弄了些中药,又弄了些楝枣,倒在滚烫的开水里泡着。泡了一会儿,水温稍微冷了冷,便让阜宁把脚放在桶里泡着。三人坐在油灯下闲聊着,淮安看阜宁在泡脚,就问:“奎三叔,鬼子会不会用这些楝枣治脚啊?”奎三叔说:“也许是。”

第二天,淮安想向妈妈要几个鸡蛋,淮安妈妈说:“鬼子进村后,见什么抢什么,鸡鸭鹅狗猫羊,都给鬼子抢走了,鸡蛋也被抢走了。”淮安就带上弹弓,一边给鬼子敲楝枣,一边在树窝里掏鸟蛋。掏了十来个,悄悄藏在身上,晚上全交给了奎三婶。奎三婶说:“这是干吗?”淮安说:“送给那个翻译官。”奎三婶说:“送他干吗?那个汉奸,我才不送呢。”淮安说:“套套他的话,看鬼子收楝枣是干吗用的。”

奎三婶明白了,将几个鸟蛋煮好了,趁没人的时候,送给了翻译。翻译竖起大拇指,夸奎三婶是良民。奎三婶说:“都是中国人,看你长得这么瘦,我心疼啊。给你几个鸟蛋,补补身子。”奎三婶看附近没有鬼子,又关心地说,“你成天跟着日本人跑前跑后的,多累啊。”奎三婶边说边剥了个鸟蛋,递给翻译。翻译被奎三婶的几句关心的话说得鼻子酸酸的,差点没掉下泪来。翻译一口吞了鸟蛋,说:“有什么办法呢,不都是为了混口饭嘛。日本人是好伺候的么?随时都会掉脑袋。”奎三婶又递了个剥好的鸟蛋给他,说:“是啊,最近这几天都在拣楝枣,我看你忙得更瘦了。”翻译接过了鸟蛋,叹了口气,说:“整天弄这些破楝枣,劳民伤财的。”奎三婶说:“可不是嘛,他们弄这些破楝枣干吗啊?”翻译此时已将奎三婶当成了贴心人,完全没了防备,说:“日本人弄这些楝枣,要去研制药物,听说楝枣子能治脚癣。日本人在北方打仗,都得了脚癣,听说蛮严重的,又痛又痒,连打仗都闹得三心二意的。这个病还会传染,一传一大片,好多日本人都被传染了。后来日本人不知怎么的就打听到了蝉村的楝枣多,个头饱满,功效也好,就跑到这儿来了。”奎三婶装着不经意的样子,有一搭没一搭地说:“那就苦了你,到时候还要往外运吧?”翻译吃着鸟蛋,说:“嗯,是船运,从河里运到海里,再运出去。”奎三婶说:“那你还得跟着吧?听说坐船很晕的,你晕船吗?”翻译说:“我们只管收楝枣,运枣的事,由专门的运输部门负责。”奎三婶哦了一声,说:“那还要再派好多日本人来运输?”翻译嗯了一声,说:“不多,一个运输队就二三十个人吧。”奎三婶将十来个鸟蛋全剥了,翻译吃了个精光。endprint

鬼子进村后,在一些主要路口设了岗哨。不过,对于蝉村人来说,脚下都是路,哪儿都可以走。天蒙蒙亮,淮安就和红衣钻进了荡里,去了瓢洲。淮安和红衣是要去找盐城,将这个重要的情报告诉盐城。这个情报对盐城他们应该非常有用,能让他们及时制定出必要的作战计划,分析出鬼子的意图和动向。没准还能带兵来蝉村,把鬼子消灭个精光呢。鬼子的人数不多,消灭鬼子是完全能做到的。

两人进了瓢洲城,繁荣的景象一扫而空,全城死一般的冷清。“怎么啦?”红衣疑惑地问。淮安四顾着,也很疑惑。几天工夫,就唱空城计了?淮安发现连风雪苑都关了门,妓女们都没影了。铁匠铺没人打铁,门半开着。淮安敲敲门,铁匠伸出头来,一看是他,说:“伙计,你还不跑啊?鬼子要来啦。”淮安说:“城里不是有官兵吗?”铁匠说:“早没影了,说是去外地打鬼子了,其实就是开溜了。你看全城没一个官兵,一听说鬼子要来,老百姓也都跑了。”

淮安拉着红衣,跑到了瓢洲府。瓢洲府空无一人,只有一地的落叶和在风中摇摆不定的红漆木门。红衣奇怪,盐城他们怎么可以一走了之呢?淮安咬着牙,捏紧了拳头,说:“当逃兵了!”红衣说:“不会的,盐城不是那样的人啊。”淮安说:“他不是口口声声要服从上司吗?上司要他当逃兵,他能不当吗?盐城是军人,和我们不同,他要的是前途!他要是不服从上司,前途就没了。”

一周后,一艘大货船,拉着响屁般的汽笛声,驶进了荒河。

荒河很窄,往西北通向蝉村,往东南通向大海。荒河到入海口约二十余里。荒河两岸,长满了芦苇和杂草。荒河里,野鸭在水面上翔游,鱼儿在水中嬉戏,蜻蜓落在苇叶上随风起舞。

荒河少有大船进来,多是老百姓的小船只,运点砂石之类的东西,或是打鱼的渔船。鬼子的这艘大货船停泊在荒河里,几乎占了河面的三分之一。货船的前面、中间和后部,站着三三两两的鬼子兵,持着枪、护着船。

岸上,蝉村人在忙碌。荒河离蝉村约摸三四里,鬼子用枪押着蝉村人,推的推,扛的扛,挑的挑,拉的拉,将一袋袋楝枣,运到了货船上。装着楝枣的袋子,约有二百个,分别堆在船头和船尾。中舱里,几个鬼子官兵坐在里面谈笑着。

装了货,收了甲板,货船开始启动,缓缓前行。水面窄,且水草多,船开得比较慢,只有到了大海里,船才会提速。船上约摸二十个鬼子,除了舱外站了七八个外,其他的都在中舱里说笑着。蝉村的鬼子没有上船,大概是要从陆地上撤退,或是有别的任务。

淮安早就埋伏在孙荡了。一起来的,还有阜宁和孔庆安、孔庆德兄弟。四个人几天前就研究了这次行动方案,要在鬼子运走楝枣时下手,彻底破坏鬼子的运输计划。

孙荡是消灭鬼子的最佳位置,不但芦苇丛生,杂乱无章,而且水面窄,水草茂密。大船到了这儿,必须慢速行驶,不然就容易触滩。选择这儿,还有另一个原因。这儿离蝉村远,若是发出枪响,蝉村那边的鬼子听不到,无法两相呼应,派兵支援。蝉村有近百个鬼子,要是援手相助,淮安他们非但不能取胜,而且非常危险。

红衣要来,淮安不让。红衣不依,说:“保卫家园,人人有责,为什么不让我去?”淮安说:“船上的鬼子不多,我们几个就够了。你去了,也帮不上忙。你又不会水,就在家等我们的好消息吧。”红衣噘着嘴,只好留下。

货船来了,快进入孙荡时,水面变窄,浮草遍布,货船不得不降速了。淮安在货船前方的二百米处,已经拉开了弹弓,皮兜里捏着两粒石子,等着货船靠近再靠近。离货船不足一百米时,淮安突然松手,两粒石子像两支利箭,直射货船左前侧的鬼子。货船的左前侧堆着高高的楝枣包,两个鬼子站在船舷边,在楝枣包的外侧,正吹着风,被突如其来的石子击中,双双倒入了河里。与此同时,河的对岸,孔庆安和孔庆德两人同时拉弓,将船右侧的两个鬼子击落水中。

楝枣包挡住了鬼子的视线,有人落水了,却并未引起注意。船儿继续前行,淮安又拉一弓,再发两粒石子,站在船尾的两个鬼子正倚着麻袋欣赏荒河的水景。他俩突然中弹,身子一软,两人滚到了甲板上。淮安又迅速射出两粒石子,疼得鬼子在甲板上直打滚,慌乱中滚进了河里。淮安收了弹弓,钻到荡里,猛向前跑。跑了约半里路,追上了货船。货船这时停了,螺旋桨被渔网缠住了,渔网是阜宁布入水底的。货船来了后,阜宁稍稍提绳,渔网浮到了水面下,立即缠住了货船的螺旋桨。

船停了,中舱里一个鬼子跑出来,问怎么回事。开船的鬼子在驾驶舱检查了一遍,说:“可能是螺旋桨被什么东西缠住了。”开船的鬼子拿了把刀,走到了船尾,跳下了水。见螺旋桨被渔网缠住了,就用刀割渔网。

淮安一个猛子潜入水中,慢慢向水下的鬼子靠近。鬼子正在割渔网,没想到身后冒出个人来。淮安从后面一手捂住鬼子的嘴,一手持刀捅死了鬼子。船上的鬼子在上面喊话。淮安割了一截渔网,突然上抛,网住了站在船边勾头向下探望的鬼子。鬼子“啊”的一声,被拖进了水中。淮安一刀结束了他的生命。

与此同时,阜宁和孔庆安孔庆德三人也从船头爬上了船。孔庆安孔庆德一拉弹弓,又有两个鬼子栽在了水里。淮安从水里上了船,四个人端着枪,进了中舱。中舱里,十来个鬼子有闲聊的、有打盹的、有玩牌的。突然见有人持枪进来,有个鬼子刚想拿枪,淮安扣动了扳机,干掉了他。剩下的鬼子面面相觑,不知所措。阜宁他们端着枪,指着鬼子,命令他们把枪都扔过来。鬼子扔过枪,双手举了起来。阜宁他们马上将十来支枪缴械过来,背在了肩上。然后三人同时拉栓,开枪射击,鬼子的脑袋就像西瓜一样,一个个被开了瓢。

“楝枣怎么办?”阜宁说:“还运回去么?”淮安说:“不能吃不能用,要它干吗?不如毁了它。”孔庆安说:“那就把它推进荒河里。”四个人用枪上的刺刀,将一百多个袋子全扎破了,楝枣骨碌骨碌地滚进了荒河里。孔庆德又跳进水里,将货船的螺旋桨砸坏了;孔庆安到了驾驶室,将方向盘、仪器、仪表之类的都砸了。

盐城是下午两点多瘸着腿回到蝉村的,他是从部队里逃出来的。原来部队离开瓢洲后,盐城就变得心神不宁了。自从鬼子进了蝉村,盐城郁郁寡欢了好些日子。盐城其实很想带一拨人马,把鬼子杀个片甲不留。但盐城是军人,军人是讲究纪律的。盐城知道,淮安和红衣以及蝉村的老百姓都不会理解他。盐城不在乎别人,他只在乎红衣,红衣的不理解让他难受。他爱红衣,深深地爱着红衣,他很想和红衣能有个解释和表白的机会,但一直没有。他感觉红衣在有意和他保持着距离,盐城理解红衣,也理解蝉村百姓。换了谁,都无法理解,当兵的人怎么能绕着鬼子跑呢?甚至盐城自己也无法理解。endprint

那次淮安和红衣来,提出借枪。盐城无奈之下,施了个小计,把枪借给了他们。然后他往自己的腿上放了一枪,才免去了军事处分,却落了腿疾,走路瘸着腿。两天后,部队就接到了上级命令,马上撤离瓢洲城,往西转移。盐城像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跑去问连长,连长说:“这是命令,没有为什么!”盐城开着玩笑说:“连长,你我就别讲大道理了,说点实话吧。”连长缓和了口气,说:“实情我也不知道,不过鬼子来势凶猛,咱们国军哪堪一击啊?想是上级怕打败仗损兵折将吧,不如撤离了。”盐城说:“这么说,咱们是要当逃兵了?”连长嘁了一声,说:“不想当逃兵,你就去打鬼子吧,死了也白搭,连个烈士都捞不着。”

部队往西撤退了,盐城的内心却一直很矛盾。蝉村的情况怎么样了?蝉村百姓是不是给鬼子祸害了?红衣还好吗?她会不会惨遭鬼子的毒手呢?淮安拿了枪回去,和鬼子干上了吗?淮安一个老百姓,都拿枪和鬼子干上了,而自己一个军人,却临阵脱逃了,自己还配得上是个军人么?自己曾是蝉村的骄傲,可如今鬼子来了,自己却当了逃兵,蝉村人还会看得起我么?盐城想,无论如何不能当逃兵,不能辜负蝉村人的期望,不能给蝉村人的脸上抹黑。

但眼下的情况是,整个部队都在当逃兵!不想当逃兵,就必须逃离部队。逃离部队?这是个非常大胆的想法,盐城马上就否决了。部队是盐城的第二个家,是盐城事业的基石、未来的起点,甚至是他爱情的筹码。只要自己在部队混出名堂来,就能赢得红衣的爱;若是离开了部队,就什么都没了,爱情也会随风而逝。

在离不离开部队这个问题上,盐城反复考虑了两天两夜。他把所有的利弊得失都反复权衡了,最后下了决心,离开这支没有出息的部队。

这天,部队撤退到一个小镇上,整装待命,白天夜晚都要安排官兵轮流站岗值勤。这个后半夜,轮到盐城和另一个战士值勤。盐城已经做好了准备,趁那个士兵不注意时,用枪托将其击昏,然后摸着黑,沿着原路往回跑。

盐城知道,他从部队逃跑了,在官兵们看来,是不光彩的。部队里明天要炸窝。但是盐城已经不在乎这些了,他的心里,装的是蝉村人的安危,是红衣的安危。在部队撤退的这些日子里,他的脑子里总是出现红衣的影子。他发现自己是那么难舍弃红衣,那么渴望爱情。以前为了事业,放下了爱情。现在呢?与其做逃兵苟且偷安,不如去追求一份完美的爱情,和红衣在一起,守着她,保护她。他要花更多的时间,用更好的表现,去赢得红衣的芳心。

两天后,盐城回到了蝉村。他扔了军装,穿件衬衣,握着手枪,从村南头进了村。他进村时,正好看到孔庆安家的草堆着了火,远处传来了哭闹声。他感到形势不妙,赶紧往淮安家跑,他知道红衣住在淮安家。路上遭遇了两个鬼子,正在追一个落荒而逃的女人。他两枪就把鬼子撂倒了。跑到了淮安家,淮安家的门紧闭着,村里许多人家都关着门。他拍了拍门,喊:“淮安,我是盐城。”淮安妈妈开了门,一把将盐城拉进屋,又猛地关上门。红衣从里屋出来,急切地说:“城哥,你回来了?你带兵回来了吧?太好了,蝉村有救了。”盐城摇摇头,说:“我是一个人回来的,部队往西撤退了,我不想当逃兵,跑回来了。”红衣“哦”了一声,郁郁地说:“当兵的都跑了,老百姓任由鬼子欺凌。”淮安妈妈说:“这些畜生过河拆桥,蝉村人刚帮他们收了楝枣,货一运走,他们就在蝉村大开杀戒。”盐城说:“鬼子是没有信誉的,和他们不要讲道理。”红衣说:“我开始还奇怪,鬼子在蝉村怎么没干坏事呢?原来是利用蝉村人帮他们干活,活干完了,露出真面目了。”盐城问:“淮安呢?”红衣说:“淮安他们去拦截货船了。”

正聊着,有人拍门,红衣吓得浑身发抖。“开门!”外面的人用脚踹门。盐城将枪藏在身后,他的身后站着瑟瑟发抖的红衣。淮安妈妈刚要开门,门就被踹开了,翻译领着石井小队长进来了。翻译指着红衣说:“太君,我说得没错吧?这个花姑娘比小娇漂亮吧?”石井小队长打量着红衣,向翻译竖起了拇指。翻译和石井刚从奎三婶家过来,石井看小娇长得漂亮,想对小娇施暴。翻译念着奎三婶给他十来个鸟蛋的恩情,及时劝阻了石井小队长,说:“蝉村花姑娘有的是,能给你找到比小娇漂亮的。”石井小队长一看红衣,果然比小娇水灵多了。翻译对淮安妈妈说:“石井队长看上了你儿媳了,顺从的话,饶你们不死,否则就自讨苦吃了。”石井小队长用手指冲着盐城摆了摆,让盐城走开,盐城没动。小队长“唰”地抽出了长刀,双手举了起来,欲向盐城劈下来。盐城随手一枪,击毙了石井。翻译吓得撒腿就跑。淮安妈妈说:“盐城,快跑,你杀了小队长,鬼子不会放过你的。”盐城说:“我和他们拼了!”淮安妈妈推着盐城,说:“快跑,快跑吧,再晚你就走不了了!”

盐城跑了。翻译带着一小队鬼子赶到了淮安家,将淮安家团团围住。鬼子用枪指着淮安妈妈和红衣,要她们交人。淮安妈妈说:“他跑了。”鬼子问翻译:“他是什么人?”翻译问淮安妈妈。淮安妈妈没说盐城的真实身份,只说是村民。鬼子问翻译:“以前见过没有?”翻译说:“从没见过。”鬼子说淮安妈妈在撒谎,是私藏共党。淮安妈妈说:“他是村民,不是共党。”鬼子推开淮安妈妈,又问红衣:“他叫什么名字?”红衣看着淮安妈妈,不知如何回答。淮安妈妈便随嘴说道:“他叫狗娃。”鬼子立即下令将全村人召集到村口,查找狗娃。

鬼子挨家挨户地搜查,用亮晃晃的刺刀,将村民们押到了村口。鬼子站在四周,用枪指着蝉村人。鬼子让翻译说话,翻译说:“谁叫狗娃,请站出来!”喊了几遍,没人出来。淮安妈妈站在人群中,心里直后悔,当时不该说叫狗娃。说什么不好呢,偏偏说了狗娃。村里叫狗娃的有好几个呢。

鬼子看没人站出来,便用刺刀指着站在前排的奎三叔,一划拉,奎三叔的衣服就撕开了。翻译说:“狗娃你再不站出来,皇军就要开枪了。”这时,从人群里走出了三个村民。翻译把三个村民端详仔细,问:“谁叫狗娃?”三个人都说叫狗娃。可三个人长得都不像杀石井的人。小鬼子气恼地说:“他们冒充狗娃,统统地死啦。”几个鬼子一抬枪,三个狗娃全被杀了。人群中骚动起来,纷纷要和鬼子拼命,却被鬼子黑洞洞的枪口逼了回来。三个狗娃的亲人跑出来,抱着三具尸体嚎哭痛骂。endprint

翻译又开始喊话,要蝉村人交出狗娃。奎三婶愤怒地说:“交个屁,村里就三个狗娃,都让你们杀了。”小鬼子往人群里看了看,走到淮安妈妈的面前,说:“你的撒谎?他不叫狗娃!”淮安妈妈扭过头,不说话。小鬼子一把抓住淮安妈妈的胸口,把淮安妈妈拉出了人群。红衣拽着淮安妈妈的衣服,跟了出来。小鬼子问:“他叫什么?”淮安妈妈说:“不知道。”鬼子抽了淮安妈妈两记耳光。小鬼子再问,淮安妈妈不说话。小鬼子恼了,一拉枪栓,淮安妈妈死在了红衣的怀里。红衣尖叫着,抱着淮安妈妈大哭。

鬼子蛮横地将红衣拉了起来,红衣猛地咬了鬼子一口,疼得鬼子咧嘴哇哇叫。鬼子哗啦一下拉了枪栓,指着红衣,问:“花姑娘,他藏在哪儿?”红衣悲愤难当,眼里积满了仇恨,胸口剧烈起伏着。鬼子哈哈大笑,一挥手,几个鬼子跑过来,禽兽一般要剥红衣的衣服。

“畜牲!杂种!强盗!”人群里爆发出痛骂声,但在鬼子的枪刀面前,没人能冲上来帮红衣。红衣被几个鬼子抓着,衬衫被鬼子撕破了。

突然一声枪响,一个鬼子脑袋开了花。又是几声枪响,几个鬼子倒下了。鬼子急忙回身,对着一棵楝树射击。盐城瞅空还击,一枪一个鬼子,弹无虚发。打了一会儿,盐城的手枪哑了,没子弹了。

盐城从粗大的楝树后,将手枪扔了出来。然后举起手,从树后现了身。鬼子立即包围了盐城。盐城对翻译说:“我就是你们要找的人,你们放了她,我跟你们走。”翻译告诉鬼子:“就是他杀了石井队长!”鬼子哇哇大叫,十来个鬼子一拥而上,对着盐城拳打脚踢。鬼子打了个够,才将盐城从地上拉起来,连抽了盐城几个耳光。盐城满脸是血,衣衫破烂,忍着痛对翻译说:“别忘了,你是中国人!你要还有点中国人的血性,你就让他们放了她!”翻译看盐城谈吐不凡,举止也不一般,便问:“你是共党?”盐城摇摇头。翻译说:“你是游击队?”盐城说:“我是国民革命军的副连长。”翻译想了想,对鬼子叽哩哇啦地说了一通。鬼子似信非信,问盐城是不是带了人马。盐城说:“没有,就我一个人。”鬼子放心了,围着盐城看了一圈,忽然淫笑起来,说:“放了她可以,不过,你得配合我们唱出戏!”又是一挥手,几个小鬼子将盐城打翻在地,将盐城扒了个精光,一丝不挂。翻译皱着眉头,对盐城说:“皇军要你去把那姑娘睡了,就饶你不死,否则,鬼子就要杀了你和那姑娘。”盐城双眼喷火,骂了声:“狗日的鬼子,老子和你拼了。”刚想站起来,一看自己光着身子,又蹲了下去。几个鬼子哈哈大笑,用皮靴踢盐城,把盐城踢得奄奄一息。

鬼子端着枪,要盐城站起来。盐城裸着身子,匍匐在地上。鬼子朝盐城的腿上开了一枪,疼得盐城全身蜷曲了。鬼子把盐城拉起来,盐城仍蜷曲着身子,捂着私处。鬼子又给盐城的肩膀来了一枪。盐城的全身都染红了,鲜血直淌。人群里叫嚷着,大骂鬼子的暴行。不时有人脱了外套,扔给盐城,被鬼子抢了,撕得粉碎。翻译矮下身子,说:“兄弟,何苦呢?把那姑娘睡了,皇军就饶你不死。”盐城转过脸,再请求翻译放了红衣,说自己是个军人,死不足惜,但她是无辜的。翻译叹息。盐城转过脸去时,看见了红衣的眼睛,掩在乱发之中,悲愤交加的泪光里是欲死不能的羞耻与痛苦。

几个鬼子把柔弱的红衣按倒在一条长凳上,捆绑了起来。红衣哭喊着,动弹不得。鬼子抓住红衣的裤子,用力一撕,红衣的裤子破了,雪白的身子像一朵澄净的出水芙蓉,盛开在天地之间。红色的内裤鲜艳地伏在雪白的肌肤上,非常刺眼。红衣哭叫着、挣扎着,鬼子们更加地兴奋,牢牢抓住红衣的四肢,淫笑着。一个鬼子抓着红衣的红内裤,猛地一拽。“啊——”红衣尖叫的同时,盐城也大叫一声,猛地起身,伏在了红衣身上,将自己赤裸裸的身子,严严实实地合在了红衣身上。鬼子淫笑不止,一声高过一声,还鼓起了掌,笑成一团。

盐城不敢看红衣,侧过脸去。红衣哗哗流着泪,突然张开嘴,狠狠咬盐城的耳朵、盐城的脸。盐城咬着牙,一声没吭,任红衣撕咬。

“盐城,你这个狗日的!”蝉村人的怒骂声此起彼伏,大家纷纷别过脸去。

小鬼子们围在了长凳的四周,期待着盐城有精彩的表演。

盐城像个棉被,静静地盖在了红衣身上,这显然不是鬼子想看的。鬼子用枪托砸盐城的后背,盐城牢牢抱着红衣,忍住疼痛,由着鬼子抽打。一个鬼子把盐城从红衣身上掀了下来,盐城就用上半身伏在红衣身上。鬼子对着盐城的下体就是一枪,盐城的下体血肉模糊,疼得满头是汗。盐城艰难地跪在地上,上半身紧紧地趴在红衣身上,遮着红衣裸露的身子。

“嗖!”两粒楝枣突然飞了过来,射中了盐城的双眼。盐城惨叫着,脸上全是血。

鬼子们觉得莫名其妙,四周张望。

淮安站在一棵高高的楝树上,此时他看到了倒在血泊中的母亲,泪水哗哗地流。淮安抹了泪,忍着悲伤,举起枪,瞄准了那个举着指挥刀的鬼子,一枪结果了他;再举枪,又撂倒了一个鬼子;然后,像只灵猴,腾挪到另一棵树上,又狠狠地射出两枪,毙了两个鬼子。淮安咬着牙,在心里说:“妈,我杀了四个鬼子,给您报仇了!”

这时,枪声频发,几个鬼子倒地,鬼子们撇下了盐城和老百姓,举枪还击。鬼子一直没发现开枪的人,只是胡乱地放枪。淮安在楝树上轻便地腾跃,不时向鬼子开枪。阜宁他们以粗硕的楝树作掩护,边开枪边往后退。鬼子紧追不舍,一直追进了芦苇荡。芦苇荡里都是杂草、芦苇,水里埋有许多芦柴桩。不时有鬼子的脚和腿被扎破,或者被树针划破了脸,痛得怪叫。

淮安他们分开行动,从四个方向射击鬼子。荡里没有路,鬼子无处可走。但对于淮安他们,处处都是路。他们在荡里灵活地奔跑,神出鬼没,一直打到天黑,打死了数十个鬼子。村里年富力强的男人们都参加了进来,钻进荡子里和鬼子周旋。鬼子弄不清淮安他们有多少人,怀疑是遭遇了游击队。

淮安他们的子弹打完了,就用弹弓打、用拳头打、用瓦片打,把鬼子拖进深水里,再从鬼子手里夺枪,打得鬼子晕头转向。一直打到天黑,鬼子害怕了,有二十来个鬼子在慌乱中摸出了芦苇荡,仓皇逃出了蝉村。剩下的鬼子都被淮安他们消灭在芦苇荡里。endprint

鬼子打跑了,盐城也不见了,是死是活没人知道。

蝉村人不关心盐城,盐城最后的龌龊之举,彻底毁了他在蝉村的口碑。他曾是蝉村的才子,是蝉村的骄傲,如果他不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赤身裸体地趴到红衣身上,即使他脱离部队,当了逃兵,也不会毁灭他的才子形象。然而他最后的丑行太丢人了,他让蝉村人蒙羞,为蝉村人唾弃。一个堂堂七尺男儿,为了苟活,居然在众人面前奸污红衣,太为人不耻了。

除了淮安,没人会提起盐城来。

只有淮安,总会在静静的夜晚,想起盐城来。

这几年,淮安一直在痛苦地懊悔着,他后悔自己射瞎了盐城。当时,他伏在高高的楝树上探查情况时,他先看到了红衣,衣衫破烂,披头散发地躺在长凳上。然后他看到了一个裸着身子全身是血的人,趴在红衣身上。起初他以为是鬼子,后来觉得不可能,鬼子怎么可能全身是血。他端详了一会,辨认出了盐城。

在射出两粒楝枣时,淮安的情绪是复杂的。他和盐城亲如兄弟,情同手足。即使在感情问题上撞车,却都选择了淡定,从没发生过冲突。不过眼前的景象,却是淮安所不能容忍的,是谁也无法容忍的。在冲动的刹那,淮安做出了后悔一生的决定。

淮安当时并未意识到自己的决定是错误的。他和蝉村人一样,对盐城是非常愤慨的,盐城毁了自己不说,还毁了红衣,毁了他心底的爱恋。一段时间后,他再思考这件事时,观点倾斜了,意识模糊了,再后来,淮安为自己那两粒楝枣后悔了。那两粒楝枣,断送了他和盐城的情谊,断送了盐城的双眼,断送了盐城的前途。盐城成了瞎子,连生活都困难,还有什么前途可言?

之后,淮安再和蝉村人提起盐城,便悔恨不迭了。蝉村人劝他,不必如此耿耿于怀,他做得是对的,他为红衣报了仇,为蝉村消灭了一个卑鄙无耻的人!淮安摇头,“盐城是受过高等教育的军人,绝非卑鄙无耻之徒。他曾违反军纪,用了苦肉计,给了我五支枪,他对得起蝉村了。”“他那么做,一定有他的理由。”淮安说:“我那两粒楝枣,错伤他了,冤枉他了!”他瞪着眼仰望苍天,任别人怎么劝说,淮安都不言语。

自从淮安有了悔意后,就不再玩弹弓了。见到地上的楝枣,他会用脚狠狠地踩,踩烂了还不够,要把枣核踩进土里。那天,他从后墙上取下弹弓,凝视良久,深沉地抚摸着弹弓架,又将皮兜反复搓捏着,突然就流泪了,自言自语道:“神枪没了,神弓何存?”站起来,走到灶间,往灶膛里塞了草,点着。再看着弹弓,道:“伙计,你陪着我打鬼子有功,打盐城有过,功不补过,我们只好分别了。”遂将弹弓扔进灶膛里,烧了。此后,淮安再也不碰弹弓了。

有件事淮安想不通。盐城当年瞎了眼,根本走不出蝉村,怎么就不见了人呢?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难道是蝉村人在埋鬼子的尸体时,把盐城一并埋了?他逐个逐个地问了蝉村人,都说没有。淮安说:“会不会看错了呢?”别人说:“怎么可能?看错了谁,也不会看错他。要是看到他,肯定要踹上两脚!”

红衣也消失了,淮安找遍了蝉村的每个角落,都没找着。淮安怀疑红衣寻短见了,蝉村人也都这么说,蒙受如此大的羞辱,叫一个姑娘家如何承受?淮安就带了些人,在楝树林里找,在芦苇荡里找,一直找到荒河的入海口,找了三天两夜,也没找着红衣。有人说:“会不会被荒河的水冲进大海了?”淮安就多少天守在大海边,期望海水能将红衣冲回来。等了半个多月,淮安也没等来红衣的任何消息。淮安把头往墙上撞,恨自己没能保护好红衣。

两年后,红衣和盐城渐渐被蝉村人遗忘了。淮安也是偶尔才会想起他们,回忆曾经的欢乐时光,不免又是一番唏嘘叹息。

两年后,淮安结婚了。媳妇便是奎三婶的女儿小娇,小娇暗慕淮安已久,奎三婶也喜欢淮安。在淮安对红衣渐渐绝望、人也日渐憔悴的时候,奎三婶来了。奎三婶将自家舍不得吃的鸡鸭鱼肉做好了,端给了淮安。淮安不肯要,奎三婶说:“你妈在世时和我私订了你和小娇的亲事,对你说了吗?”淮安摇摇头。奎三婶说:“都老大不小了,你们就择日把婚事办了吧。”后来,奎三婶就让小娇给淮安送好吃的。再后来,两人就结婚了。

淮安和小娇结婚后,生了个儿子。小娇说:“等儿子长大了,你教他弹弓,将来没准比你还厉害呢。”淮安摇摇头:“玩弹弓有什么出息?我儿子要好好读书,像他盐城叔叔那样,将来考上军官学校。”小娇噘着嘴说:“才不要像那个浑蛋呢。”

那天奎三婶来看望外孙,顺便给淮安带了个消息,说:“有人看见盐城和红衣了,说住在瓢洲城呢。”淮安心头一凛,像触电似的,兴奋地说:“当真吗?他们当年都活下来了?”奎三婶说:“我也是听说的,想必他们是没脸留在蝉村,双双跑出去了。”

第二天,淮安就去了瓢洲城。几年没来,瓢洲城有了一些变化。风雪苑不见了,改成了理发店;铁匠铺也不见了,改成了布鞋店。淮安在城里逛了几圈,期望能遇见盐城和红衣,结果很失望。

淮安悻悻地出了城门,到了当年他和红衣夺枪的地方。那些榆树长得更加粗壮了。淮安不禁想起了当年借枪的情景,想到盐城为了借枪伤了自己的腿,何等的义气!想到红衣冒着危险来夺枪,何等的勇敢!其实红衣胆小,埋伏在这里时,红衣软软的小手紧紧抓着淮安,若不是要借枪,淮安真的想将红衣抱在怀里,亲亲红衣。他爱红衣,但他从没表白过。他知道盐城也深深地爱着红衣,他不知道在红衣的心里,他和盐城孰轻孰重。他想,等打跑小鬼子后,无论结果如何,都要向红衣表白心意。岂料鬼子跑了,红衣也没了。

淮安一边走一边想,走到了最北面的一棵榆树前。他发现榆树下,有个双眼失明的人,坐在凳子上。他的身边,坐着个眉清目秀的女人,正在给他读书。淮安呆住了,藏身草丛中。女人正在专注地低头读书,没有注意到淮安。双眼失明的人侧着头,边听边给女人讲解。两人有说有笑,相敬如宾。淮安听了一会儿,女人读的是关于军事方面的知识,淮安听不懂。但那声音、那表情,都是淮安熟悉的。那失明的双眼,牵动了淮安的心。这时天快黑了,淮安想到了小娇,还有儿子,便匆匆离开了。endprint

双眼失明的人,便是盐城,一旁的女人则是红衣。盐城虽然离开部队了,但是仍热爱军事。奈何双目失明,就让红衣给他念军事方面的书籍。红衣念了一会儿,盐城就说:“歇会吧,累坏你了。”红衣笑了,说:“不累,听你讲解,挺有意思的。哥,你懂得这么多,不去指挥千军万马可惜了。”盐城说:“千军万马也顶不上你啊,和你在一起,没什么可惜的。”红衣笑:“哥,我拖你的后腿了,我好想让你重返战场,施展你的抱负和才华。”盐城说:“红衣你这么说不是让我惭愧吗,你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陪着我这个瞎眼瘸子,多没意思啊。而且,而且……红衣啊,我对不住你啊,我是个没用的男人,也不能给你一儿半女啊。”红衣捂住盐城的嘴,说:“当年要不是你,我早命赴黄泉了。”红衣有点动情,眼圈都红了。

当年,鬼子们都去追淮安他们了,村口一片混乱。红衣被绑在长凳上,盐城还趴在她身上。蝉村人都投入了战斗,有人想过来帮红衣。可红衣的衣服破了,身子半裸着,男人们不好过去。女人们想过去,可盐城赤身裸体的,也不好近身,只好远远地向红衣扔了些衣服,便去追鬼子了。

盐城趴在红衣身上,双眼都是血,什么也看不见。盐城感觉到村口安静了,却不知道人都走了。红衣骂:“你给我滚开!”盐城没动。红衣再骂:“你滚——”盐城明白了过来,说:“鬼子呢,走了吗?”盐城从红衣身上爬起来,红衣一下看到盐城赤裸的身子,羞愧死了。骂他:“不要脸的浑蛋,把衣服穿上!”盐城看不见,在地上摸索半天,摸了条裤子,急忙套上了身。红衣喊:“浑蛋,把我解开!”盐城又摸过来,摸索着将红衣的绳子解开。红衣站起来,赶紧穿上衣服。红衣看着盐城,双眼炯炯,咬牙切齿地说:“盐城,你这个畜生,我死了也不会放过你!”抽了盐城一记耳光,转身就跑。盐城一听红衣的话,急忙向前一步,从后面抱住了红衣。盐城说:“红衣,我不让你死!”

红衣转过脸来,对着盐城拳打脚踢,盐城就是不松手。最后红衣累了,瘫坐在地上,骂一场,哭一场,骂鬼子禽兽不如,骂盐城毁了她的清白。骂累了,红衣就低声呜咽着。盐城等红衣平静了些,说:“红衣,我对不起你。我那么做,不是怕死,我是拿自己当你的遮羞布,不让你的身体暴露于众,不让鬼子们看到你的身体。”红衣停了呜咽,半晌才说:“可我还有什么脸活啊?你就让我去死吧。”盐城摇头,说:“红衣,我伏在你身上时,我就想,我已经碰到你身子了,我就要对你负责一辈子。在我眼里,你永远是清白的,是纯洁的。”他又抓起红衣的手,说:“我们不要待在蝉村了,找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过清静的日子吧。”

两人就来到了瓢洲城。在城外找了些柴草树棍,搭了个棚子,住下了。两人在周边的地里种了庄稼,过上了自给自足的平静生活。盐城说:“红衣,你就拿我当你哥吧,哥一定把你许配个好人家。”红衣说:“那你呢?”盐城说:“哥就一个人过,你以后带着丈夫、孩子回来看看哥,哥就知足了。”红衣说:“那我也不嫁人,就守着你过一辈子。”盐城不肯,红衣不依。红衣说:“哥,你是个好人。”盐城说:“红衣,哥欠你太多了。”红衣笑了,说:“那,你打算怎么还?”盐城叹气:“怎么还也还不清啊。”红衣说:“那就用你的一生来还!”

又是几年过去了,共产党出了个名震四方的瞎子团长,在黄淮一带和国民党打仗,料事如神,每战必胜。蝉村人更把瞎子团长传得神乎其神。淮安一笑,说:“那个瞎子团长,一定是盐城!”别人都说不可能,一个瞎子怎么能指挥打仗?淮安笑笑,仍深信不疑。

后来蝉村人打听了,那个瞎子团长,果真是盐城!蝉村人都说,盐城是咱蝉村的骄傲。小娇对淮安说:“要让我们的儿子好好学习,长大了也像他盐城叔叔那样,考上军校,当个了不起的指挥官!”淮安不住地点头,乐呵呵地看着自己的儿子。

责任编辑 孟 璐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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